与徐县不同,夏丘县的百姓中,虽然也有一部分是被裹挟的,但是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发的。
他们从内心深处厌恶秦朝,相县对于灾难的迟缓反应,更是消解了去年新帝登基以来,所诞生的少量信任。相反,他们对于冲天大将军景翎宣传的那一套深信不疑。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是在两个烂的中间选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烂的,人类向来记吃不记打,脑中回忆全是美化过后的。
战国,这是一个遍地桀纣的年代,所有君主全是畜生,挨个枪毙,冤枉不了任何一个好人。
当战国逝去的时候,带有时代烙印的秦始皇,却让人民特别不适应。秦始皇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施政方针一如过去,只是加了一点点力度,居然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奴隶们,竟然因此开始怀念自己的主子,想要复兴六国。历史从未改变,只是不断重演。
蕲县,到了。
大军旌旗招展,别管实力怎么样,气势有了。
景翎端坐在战车上,看着身旁联袂成阴的手下,豪情顿生。他才不会呆在什么夏丘县,动起来才能活,待着只会被剿灭。
前面是蕲县,过了蕲县还有符离,再之后,就是郡城了。
只要打下郡城,我这个冲天大将军的名号便会名副其实,若能控制泗水郡,高举义旗,便是称王也能做得!
再也不用回去当什么卑贱的奴仆了,危中有机,他抓住了。
“派人去看看前面什么情况。”景翎吩咐道。
“诺!”三匹快马离开。
队伍晃晃悠悠地前进,风平浪静。
这两天的天气出奇的好,昨天今天都是晴天,也许天灾要结束了。
秋日的暖阳是那么的舒适,当景翎都快睡着时,探马回报而来,“将军,前方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动静。”
“当真?”景翎压着语调,故作严肃、庄重的说道。
“小的不敢欺瞒将军,咱们兄弟都探到蕲县城门下了,没有任何人阻拦。不过,静的有点奇怪,沿途一个人都没见到。”
景翎皱皱眉,又释然的笑道,“蕲县人必是怕了!哈哈哈哈哈。”
“就是,想必是听到了将军的威名,不敢出门应战,又不敢逃跑,只得闭关自守,胆怯的如同老鼠一般。”有人谄媚的吹捧道。
“哈哈哈哈哈,想来也是,徐县、夏丘县的消息瞒不住的,可能传到这儿了。走吧二三子,打下蕲县,允许屠城!”
“将军万岁!”
“哦哦哦!将军大气!”
五千壮丁沸腾起来,他们鬼哭狼嚎的喊叫着,表达着兴奋,也有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都是楚地老乡,要做这么绝吗?
“继续开拔,一个时辰内赶到,咱们称称这群庸官的斤两,哈哈哈。”景翎道。
“诺!”叛军士气高昂。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军队很快抵达,以五千丁壮为核心,聚集了两万人的庞大队伍。
可惜的是,他们眼前除了城池,一根毛都没。秋风扫过,落叶飞舞。
“里面的人听着,冲天大将军的军队到了,不想死的话,立刻卸甲来降,还能给尔等一条生路!”
景翎派人喊话,他暂时认识不到信誉的重要性,因此他敢随意许诺,信口开河。
“咻!”
“咻咻!”
都尉一挥手,身边的亲随便张弓搭箭,强弓拉开,形如满月,夺命的箭矢迅捷飞出。
“噗噗。”
“啊!”
那人一个不察,已经进入了城上的箭彀中,转瞬间便被穿成了血葫芦。
都尉冷哼一声,为了阻止敌军北上,他们使用了大量船只来加快运力,出郡城,顺水流而下,直抵蕲县。
本来他想着,在这里先稳一稳,探探前面的情况,没有问题便出发救援。
结果等来的是,探马回报,夏丘县已被攻破。于是,都尉拿着郡守的准许,在当地官员的配合下,迅速执行了坚壁清野、收拢人口。
并利用河道上运来的源源不断的粮食,大量招募辅兵丁壮。同时,组织城中富户,拿出了一定的激励。
等叛军抵达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因孤立无援而崩溃(有河道),不可能因缺少兵力而破城(城中提刀者近4000人),不可能因缺少信息而准备不足的完全体县城。
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你必须明悟一点,人心向背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大砝码。
君不见玉璧城守将,将高王困到吐血;张巡、许远坚守睢阳,粉碎了安禄山的帝国梦想;南宋的钓鱼城,更是直接造成了蒙古分裂。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只要你能成功团结城内百姓,再普通的县城,也能磕掉对方的大牙。如果是坚城重镇,更是能让敌军十年不得寸进!
即便是到了近代,有了机枪大炮,人心中的意志依然是最重要的战争利器,更别说这个荒蛮的冷兵器时代了,它足以压倒一切!
遂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大道至简,最高的兵法就藏在其中。
景翎握紧了拳头,他感受到了羞辱,“围了,随后从辅队里挑两队人试探一下。”
“诺。”队伍开始扩散,将城池围住。
因为有着各大高官的承诺,都尉也算硬气,敢来前线试一试,但他的水平和勇气依旧有限,明明有着绝好的机会,却不敢出城击之。
当然,不做不错是千古道理,谁也指摘不了他什么。
“咚咚咚!”
在距离黄昏还有不到两个时辰时,叛军发起了试探。
两千步卒出列,他们手中没什么像样的武器,甚至普遍瘦弱。众人穿着破衣烂衫,手执竹矛木棍,开始向蕲县推进。
“蹶张弩准备!”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木制弩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待敌军队伍走近后,“放!”
有着居高临下的射程加成,城头三百张蹶张弩释放,“嗡!”
黑色流星群画出一个抛物线,坠向400米位置的敌人,只要被命中,便没有生存的可能。
“啊!”
“我不打了!”
“这城里怎么这么多弩啊!”
几十名骑着战马的督军挥舞着马鞭,像驱赶羊群一样,命令士兵们继续前进。
他们抬着云梯,支上城头。不料,受过紧急训练的郡兵,拿起叉杆等各种事物,将云梯推了出去,正在攀爬的士兵随之摔倒。
“干你娘,这什么东西?”
“蕲县这边花招怎么那么多?”
“你等乃公破城了,有你好看!”
他们放着狠话,继续攀爬。
时不时有人掉下去,时不时有人站上来,双方互相捅着刀子,但能看出攻城方存在明显的劣势。
景翎认真观察着战事,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他身处的局势如同海上漩涡,令人感受不到丝毫安全。
但正是这种氛围,延缓了他的堕落,让他这个家生子,面对各种危险时,依旧有比较卓越的反应。
“好像不太行,这个县城不对吧?”他看出来了。
“将军,我看城楼上的人有点儿多啊。”
“是吧,本将军也这么觉得,这正面起码排了两千人?一个蕲县哪这么多人?”
有人暗自忖度,那不是你凶名在外吗,肯定是把人家吓的呀。
“将军,您说有没有可能是郡里来人了?”有人脑子转的比较快,如此道。
这话一出,场面一静,景翎附近的空气压强都大了不少,他们对秦廷政府的尊敬向来没有,但害怕一直是有的。
良久,景翎哈哈一笑,如同赤壁失败后的曹操般,大笑着说:“我们如今将兵两万,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今天对蕲县的试探到此为止,命人埋锅造饭,伐木为营。让大伙儿好好休息,第二天再做计较。”
“将军英明。”
“遵命。”
铜钲声响起,鏖战两刻钟的农夫们忙不迭的退下,木矛断刀扔了一地,还有把鞋子跑丢的。
再也不嘴硬了,上面的守军有点强。
翌日,天空大亮,都尉也早早起床,正在城墙上巡视。
他偶尔看一眼敌方,发现他们依旧没有动作。有些奇怪,摇摇头,继续巡查。
景翎正在营里算账,他衡量了一下,首先知道郡里大概有三四千人,这种数字对大家族来说都是单向透明。然后哪怕只来了一半,结合县兵,再杂糅上丁壮,嗯……这是多少?
他算了半天,得出结论:该死的,对面的有效兵力好像不比自己少,自己刨掉一万多老弱病残、女人孩子,也不比人家多啊。
“不可力敌。”在从心的驱使下,他瞬间得出了要以柔克刚的结论,怪不得主家那群狗东西缩在夏丘不动,感情是诱导自己去前面顶着是吧。
很快,他一边命令手下搜集木料、物资,制作攻城器械,另一边向四周派出快马,他要搞农村包围城市了。
打不过我就不打呗。
三日后,双方又进行了几次试探,效果不大。
一边有坚城戍守,但死不出门,一边有庞大兵力,看起来占尽优势,局势尽在掌握,却也只是虚有其表。
“他干嘛呢?”都尉十分困惑,对面的逆贼好像正在进行土方作业。
“都尉,他们好像在围着自己的大营挖壕沟?”
“啊?”都尉一脸问号,不是,你大老远地过来,就为了在脸前恶心我?你现在摆出一副防守的架势是什么意思,乃公是逆党吗?
当天傍晚,双方士兵前后脚吃完饭后,景翎麾下开始有了动作。
他命令两个手下,各自携带两支三千人的部队(能打的各五百),去蓟县各地扫荡,搜寻粮食、人口。如果认为有把握,可以进攻别的县城。
是的,景翎开始分家了,他自己率领主要部队盯着蕲县秦军,同时派自己比较信任的人,散开寻找机会,并减少队伍粮食压力。
大部分流民军就像蝗虫,不事生产,凡过境处,经济生活尽为其所坏。
在前锋开战对峙的时候,后方郡城也是干得热火朝天,他们从比较安定的北部抽了一批县兵,同时在境内用较多的粮食待遇,征召了众多服过役的老兵。
这支七千人的队伍正在训练,假以时日,便可成军,随即奔赴战场,平定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