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煦的声音沉稳轻缓,尤其唤人夫君时,那语气仿若含了块麦芽糖,甘醇似酒。
温席玉抓着他衣角的手微不可察收紧,转瞬恢复如常。他听懂了要走,原本闷闷不乐瘪着的嘴,顿时露出笑来,“呜呼,走咯。”
话落拽着他往外走。
神情与举止都像极了孩童。
演技真好。
禾煦轻笑,希望一会儿他还能笑出来。
柳府门口,安福已经备好马车。
看见自家少爷牵着傻子夫君出来,他颇为吃惊,转念一想,肯定是傻子听了少爷要去下馆子,缠着少爷不放厚脸皮跟来了。
他不悦挤开对方,扶禾煦上马车,“少爷,您别管这傻子了,他饿不死。”
少爷虽骄纵了些,但心地善良。
当初在街上救下被后妈卖给鳏夫的他后,怕他被柳府中其他下人欺负,还提拔他当贴身小厮。
安福都记着少爷的好。
在他心里,只有那京城闻名天下的温世子,才勉强配得上少爷。
至于傻子,只会连累自家少爷被嘲笑,甚至将来一辈子都得靠少爷养着,白瞎那八尺身高了,他多看一眼都嫌烦。
“无碍,我自有打算。”
禾煦安抚了句,低头坐进马车里。
想到某人还在演不会上马车的小傻子,顿时抬眸看去。
温席玉果然站在马车旁等着,见他看过来,下意识往前一步,但被安福挡住,只能可怜巴巴站在原地。
禾煦撩着帘子,“让他上来。”
安福闻言,不得不将温席玉扶上马车,嘴里嘟囔,“一个傻子嘴还怪馋,也不知是真傻假傻。”
温席玉依旧一脸高兴,好像没听懂。
谁知他刚踏上马车,另一只脚还在地上,安福就忙不迭松手,让车夫牵着马走了。
温席玉身子失去平衡,眼眸睁大。
眼瞅着要摔下去。
“喔——”
禾煦连忙起身拉他一把,将人拽进怀里,眉头微蹙,朝马车外压低声音喊了句“安福”。
是警告的意思。
安福不情不愿道歉,“对不起少爷,小的下次不会了。”
禾煦这才放下马车帘,看向怀里惊魂未定眼眶通红的人,尽管知道对方是装的,还是忍不住伸手抚摸他发顶,“没事了,别怕。”
温席玉靠在他肩上,近距离下,嗅到一股淡淡干净的香气。
他眸子轻眯,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禾煦没注意他的小动作,盯着对方一头随意披散的长发,蹙起眉头,他见不得爱人跟流浪狗似的落魄模样。
于是将人按到脚边坐着。
“呜。”温席玉刚想挣扎,一双温热的手挽起他颈后发丝。
“别乱动,夫郎给你梳头。”
身后人语气略凶,动作却很温柔,指尖在墨发间穿梭,生怕扯疼了他,仔细将缠在一起的发丝用手梳理开。
温席玉脊背僵硬,搭在膝头的手微动。
他不习惯将后背暴露给不信任的人,更不适应被哥儿梳发……还用双腿夹在中间坐着。
发丝被人握在手中。
不时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忍过去就好。
这时,禾煦轻声道:“痛就告诉我。”
仿佛一直注意着他的感受。
温席玉眼睫颤颤,被禾煦不经意的一句话搅乱了思绪。
痛就告诉他么。
想起过去晦暗的一幕幕经历。
他收回心神,指尖攥紧。
不要再被欺骗了,柳禾煦突然改变,背后肯定有人指点,否则不会发现他的伪装。
就看背后是哪一方的人了。
至于脸盲,心悦自己。
他一个字都不信。
禾煦专心梳理好他的长发,略微苦恼了下该怎么做发型,最终决定——
给温席玉编条麻花辫。
他不会弄古代发型,尽管穿到过古代做任务,但男二也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不用自己束发。
虽然也想过扎高马尾或低马尾。
但依照周狗这敬业的态度,恐怕刚扎好就散了。
于是,禾煦系好蝴蝶结,将麻花辫放在温席玉肩上,笑容加深,“怎么样?喜不喜欢夫郎给你梳的头。”
他承认自己存了几分恶趣味。
但也不得不夸,即便是简简单单用布条绑好的麻花辫,放在温席玉这张鬼斧神工的脸上,都显得尤为好看,整个人少了几分傻气,温润如玉。
前提是不张嘴情况下。
“……席玉饿惹,饿。”
美人眨眼,一张嘴就成了傻子。
禾煦满足了恶趣味,半点也不恼,将他从地上牵起来坐到身旁,“我知道了,别急,等马车停了就能吃东西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行驶着。
一炷香后,拐进了南风院小巷里,还没下马车,浓郁的胭脂香气就透过空气弥漫进来。
禾煦不由屏住呼吸。
他闻不惯刺鼻的香气,加上大早上起来空腹坐马车,搁现代讲,这会儿跟晕车的滋味差不多。
但温席玉就在旁边看着。
他不愿露怯,故作镇定下了马车。
温席玉跟在他后面走进南风楼。
眼下刚过辰时。
南风楼里还歇着几桌喝了一夜没走的客人。
见两人并肩进来。
因着不俗的颜值难免多看几眼。
没在他们裸露的肌肤上发现孕痣,这才收起露骨目光。
禾煦并不在意,径直往二楼走去。
走动间,月白锦袍下那劲瘦紧致的腰身利落吸睛。
“哎,他是哥儿吧。”
“就是,小腰这么细……”
刺耳的话传入耳中。
温席玉眸色微冷,不着痕迹上前挡住旁人视线。
察觉到他靠近,禾煦回眸。
身后男子神色如孩童般好奇,打量着四周,桃花眼里泛着光亮,指着某处道:“好美。”
他夸赞的是楼中挂满五颜六色彩绸的装饰。
谁知迎面走来一位红衣哥儿,闻言娇羞一笑,“公子,可要进来与奴家喝两杯啊。”
温席玉嘴角微凝。
禾煦似笑非笑,推他一把,“还不快去。”
红衣哥儿作势要来拉他。
温席玉眼神无措,顿时红了眼躲在他身后,慌慌张张开口,“我乖,煦,煦煦不要丢掉我。”
禾煦心口蓦地一窒。
当头一棒清醒过来,就算周狗这一世做了伤害他的事,但他最后也抛弃对方离开了这个世界……
红衣哥儿才看出温席玉不是寻常人,翻了翻白眼,“切,傻子来什么南院啊。”
说罢转身扭着屁股就关上房门。
即便是傻子也能听懂不是好话。
温席玉眉目间流露出难过,低下头。
禾煦已经后悔带他来这里了,因为折磨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
“傻怎么了,有钱任性!”
温席玉呆立住,眼底划过错愕。头一回见禾煦拔高声音讲话,秀眉倒竖,面庞气得通红,活像只炸毛的狸奴,双目也瞪得溜圆。
仿佛挨骂的人是他自己。
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