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萍落网。一行人回返点刑司。
刚出周铁家的小院，九殿下就带着猎豹飞冲过来！
边冲边哇哇叫：
“玥，我来晚了！我皇祖母非要叫我进宫！”
九殿下下马，一看他玥阴沉着的小脸！
好么！殿下立即收声。跑到玥身边，很自觉地当个背景板。
萧玥一直看着那朱萍。
因爱生妒。
因妒生恶。
这样的恶了，还自命好人，并不“妄杀”无辜的小胖丫与王婆子一家。
呵，那陈夫人与木千玥呢？
陈夫人错在哪里？
木二小姐又错在哪里呢？
木二小姐一个小小女娃，无故招来如此大祸，只是因为，她投生成为朱萍妒恨那人的女儿么？
不，朱萍的恶，来自她内心深处的“厌女情结”！
封建时代中，女性尤其被压迫、被扭曲，
她们中的人，有的忍耐一生，也不改其人性中的善；
有的则在“父权”中沉沦、跪舔，
父权、家族压迫她们，她们不恨！她们的矛头只对准同性！
或者说，只对准比她们更弱的人！
种花家的老话，多年媳妇熬成婆。
有的婆，自己受了苦，是“过来人”，便希望比自己年轻的她们，
不再因此受苦，“因为慈悲，所以懂得。”；
有的婆，却想着，凭什么？
凭什么我受了苦，你便不用受着？
她们对同性，压迫更厉！手段更狠！
男性给她们的伤害，她们从比她们更弱的同性身上一一讨回来！
呵呵。朱萍。
萧玥想着，你知道么，几千年后，有个词叫“女权主义”，
有女权主义者写了好多书，
来分析你这种恶女的心态。
（萧玥：扛不起女权的大旗，只希望尽一点绵薄之力。）
比如我记得的这几条：
妇女遭受的鄙视和压迫一旦在她们身上被深层意识化，
她们便会鄙视自己，并相互鄙视。
女性群体的自我憎恨和自我厌弃：
对自己和对同伴的鄙视，造成这种结果的根源，是对女性卑下观点的反复宣扬。
一部分所谓的“恶女”，她们安于现状，听从命运的安排，
精于欺骗，掩饰情感。
她们为取悦他人而采取讨好或乞求的举止，
一旦求不得，她们便将其深仇大恨对准其身边的女性。
在她们心目中，
她们是正义的使者。（所以朱萍不杀她判定中的“无辜者”：小胖丫与王婆子一家）
至于陈夫人母女？这些女性则是狡诈和堕落的。
在朱萍心目中，陈夫人和木千玥是“掠夺者”——
陈夫人生来便是才貌双全的贵族小姐，“掠夺”了她理想的夫君（木将军）；
木千玥生来便是命运的宠儿，
“掠夺”了她理想中的完美人生（父兄宠爱、将来夫君宠爱）。
她岂能让她们如愿？
所以她也“掠夺”了！
她“夺”陈夫人的夫君不成！那就“夺”木千玥的完美人生！
更让陈夫人一生含恨！
所以她有什么不对？
这对母女都挡了她的道！
她当然要恨！
恨极！
用一生来恨！
相比她这样的“厌女”的恶女，
那些“girls help girls”（女孩帮助女孩）的姑娘们，
你们是有多可爱，
才从心底里怜惜那些同为女孩的不幸女孩们!
才会力所能及、伸出援手！
只有她们，那些心怀慈悲的女孩们，
她们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她们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她们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
她们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朱萍，你的确可恶。但并不可怜。
在你对木千玥下手的那一刻，
你已经失去被可怜的资格！
二）
点刑司。公堂之上。
萧玥看着那面容丑陋，却是眼神疯狂的女子，笑了一笑：
“朱萍，没想到事隔十年，还能见到我木千玥吧。”
朱萍脸上的道道划痕如同鬼魅。
她跪于堂前，却依旧腰背挺直：
“早知你这小贱人竟能逃脱烟波媚，更有此际遇，
变成什么萧录事！萧司掌！
我早该将你弄死，再挫骨扬灰，
将你骨灰撒到你那位高高在上的娘亲再也看不见的荒山僻野，
好教你母女二人死了也不能相聚。”
萧玥看着她：
“朱萍，你爬了木将军的床，想抓住机会做你的木府小妾，
再生一个小公子，
从此人生翻盘，
说不定数十年后，还有机会成为木家主母——
木家云老夫人并不喜欢陈夫人，
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谁知木将军绝情，丝毫不念春宵一度，竟要将你逐出府去！
你家小姐一时心软，将你留在木府后院。
当然，哪是她一时心软呢，是你自毁容貌才换来的机会！
你是不是觉着，你生得比她美，所以她才逼你自毁容貌啊？
哎，你家小姐——
错在她生在陈府，生来便是千金小姐；
生来便长得花容月貌，让木将军只看了她一眼，便决定娶她为妻。
朱萍，
光看你这双眼睛，便能知你以前的确是生得美貌，艳丽动人啊。
所以木将军才和你一晌贪欢，不是么？
木将军下床无情，自然对不起你；
后来你家小姐要他将你纳为小妾，
也是他不愿意，更主张将你逐出府去。。。
你看，明明整件事中，
是他最对不起你，你为何不报复他呢？
难道说，
你至今还“爱”着他么？你的木将军？”
萧玥看着朱萍，不错过她每一个神色：
“木将军、我父亲有三个儿子，
对我这小女儿失踪，其实也没那么伤心——
不然也不会丢下我母亲和我三哥，带着二个儿子头也不回便去了边关。
听说他当年去了边关不久，
便在秦皇郡纳了一名妾室，
还是个长相平平、远不如你当年美貌的女子。”
看一眼她三哥：
“三哥，你三年前去山海关，也曾见过的？是不是？
听说还生了一个庶子，
和大哥二哥一样，长相肖似父亲？”
木三哥被cue,艰难点头：
“是的。四弟他。。。本来这次要带他回京，父亲嫌他小家子气，才留下他在秦皇郡。”
恩呢。萧玥点头。接着说：
“眼下我父亲回盛京，我外祖陈家，正在商议着，
要把陈家三叔的小女儿，和我一般年纪的花样少女，
嫁进来当平妻、当我继母——
那日我躲在一边，听祖母和父亲提起，
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哦，陈诗诗。名字还真好听呢。
所以你看，朱萍，你爱着的男子娶了、纳了一个又一个，
将来还会有更多。
他当日，为什么就不能纳了年轻美貌的你呢？
明明当日，我母亲都让步了。
所以，都是他的错，不是么？
那么，朱萍，你为何不报复我父亲呢？”
“我真的是不明白。
不是说因爱生恨么？
请你来告诉我。你为何不报复我父亲呢？”
三）
在场的诸位男子。
木三哥、韩少司、九殿下、叶飞，还有几位点刑司吏员，
听着萧司掌、木二小姐缓缓说来，
不知为何，
都有点小小的怕——
“你为何不报复我父亲呢？”
是的，都有点怕——“你为何不报复我父亲呢？”
木、韩也就罢了，九殿下却是心中略略发毛，跟自己说：
以后千万别在外乱搞！他家玥是啥都能做出来的！
他肯定！百分百肯定！
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的玥，
他略略发毛的小惊吓中，
还带着一丝丝莫名的“激动”？
九殿下自我攻略：不，你并不激动！哎你莫乱想！听她说，听她说！
只见那朱萍渐渐面如白纸，
萧玥接着说：
“哦，我知道了，
那一年你家小姐闹市惊马，我父亲一眼看中小姐之时，
你这位艳丽无双的小丫环，也一眼看中了我父亲。
一见钟情啊。
朱萍，你是因爱生恨，
但你再恨，终是痴心恋着他的，对吗？
你恨他下床无情！
恨他对木府后院的你不闻不问！
恨他为讨我母亲欢心，随口便要将你逐出府去！
他一句话，便要决定你一生命运！
便能决定你一生命运！
这种随手决定他人命运的感觉，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是不是很好啊？
所以你也想学他，你的心上人，
你觉得你也能随手决定他人的命运！
你做到了！
陈夫人吐血远走！
木千玥被你卖入烟波媚！
陈夫人和木三公子，还有点刑司当年调查“木府幼女被拐案”的官员！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
全在你算计之中！
被你这个小小的丫环耍得团团转！
你更潜回盛京，
住在烟波媚附近，
隔三岔五，去看看那可怜的木二小姐挨打挨骂，痛哭流涕！
哎，看着那小女娃这样受苦，
你就觉得，你这么多年孤苦无依的日子，
才有了一点安慰啊。是不是？
我听萧烟儿说，有一年我病得快死了，红姑都不想再管，
还是你出面，帮我请医问药，这才让我活下来。
哎，当年的朱姑姑，还真的是‘好心’呢。
要不是你当年‘好心’，今日我哪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呢。
你过了这么多年孤苦无依的日子，
想着毒杀我这个‘另有际遇’的木二小姐，
不惜铤而走险！
有一句说一句，你做得真的不错！
就差一点，
这个长大后的木二小姐就吃下紫藤花糕，口吐鲜血！
就能死在你眼前！
唉，可惜了。
你舍得孤注一掷来杀我。却依旧不肯向你的木将军下手。
然而怎么办呢？
朱萍，你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丑陋丫环，
对着一个你又爱又恨的男人，
拼尽全力、一个人孤苦无依这么多年，
那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回京，你远远藏在人群中，他却不看你一眼——”
“哦，我已忘了，你美貌已毁，他就是看见你，也认不出来。
可能他还会面露厌恶吧？
男人么，都是这样，喜新厌旧，喜欢年轻美貌的女子，亘古不变。”
萧玥上前，站于朱萍身前，掐住她下巴：
“你好好看看我！从小酷似美男子祖父的木二小姐！
是不是年轻美貌？
你当年也有这样的美貌！
可惜啊，就算你当年不自毁容貌，
你也老了！老得面目可憎！老得没有男人会多看你一眼！
你别躲啊，你好好看看，男人都喜欢这样的脸！
你也曾有过的脸呢！”
朱萍拼命挣扎，却无法摆脱眼前这张年轻俏脸！
只听萧玥语声渐转幽寒，
朱萍全身颤抖、挺直的腰背终于不再挺直——
只听萧玥接着幽幽说道：
“朱萍，你当年一封秘信，逼我母亲含恨吐血；
那日我听祖母说起陈家三叔的小女儿，
却也觉得我母亲早早远走，并非无一可取。
我母亲若留在木府，也和你一样，是四十余岁的年老妇人，
怎比得上妙龄少女的如花美貌。
我父亲战后回京，东越新皇赞我木家忠良，接下来怕是恩宠不断。
我母亲若留在木府，看着像你当年一样的美貌少女一个一个登堂入室，
当我父亲的妾室、通房，
怕也要郁结于心、尝尝你当年求而不得的滋味——”
萧玥竟笑了：
“哎，世事无常啊。
朱萍，我若是你，这十年就应该天天去烧香，
求菩萨保佑下辈子投个好胎，千万别再小姐心思、丫环命。不过，”
萧玥看一眼朱萍，面露厌恶之色：
“你看你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怕是菩萨也不愿多看一眼呢。
你还能有什么样的下辈子哦。
别说生成小姐，怕是连这辈子里、当年的美貌都没有了呢。”
“朱姑姑，你现在，是不是很怕照镜子？
哦，不，你应该是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你放心啦。我不会给你拿镜子的。
毕竟，你当年‘好心’救了我，
我也是‘怜惜’你的。
可怜啊，可怜。
毕竟是美貌过的呢。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让我想想。
‘从来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想想，真的是为你不值啊。
是不是觉得很不值啊？
朱、姑、姑？”
四）
朱萍全身剧颤！
眼前这木二小姐比恶鬼还可怕！
‘她’说得对！
‘她’不是木二小姐！‘她’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芯子！
以前那个木二小姐，怎可能出烟波媚！
怎可能进点刑司！
‘她’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她大意了！她杀‘她’心切！不想再等！
早知‘她’是这等模样，她应该听‘她’的话，再等等看的！
朱萍后悔了！
后悔自己太过急切！迫不及待想要“木二小姐”死了！
她应该再多点耐心的！
毕竟，‘她’已进宫，届时‘她’在宫中，她在宫外，
她们俩联手，总能多些胜算！
可惜了！
一时心急，一子落错！
这一错，便再不可回头！
朱萍心知自己已再无翻盘机会！
她突然大叫：“我认罪！你们让我死！我认罪！你们让我死！”
她直视萧玥：
“你这恶鬼，你不是木二小姐，你一定是恶鬼！
从地狱爬出来找我报仇的恶鬼！”
她眼光扫过堂上诸人：
“呵，少司大人、九殿下、木三公子！
你们信她是木二小姐？
她不是！
我看着她在烟波媚长大！
木二小姐从小软糯怕事！被我拐卖之后，更是只知躲起来哭！
她不是木二小姐！
她是恶鬼！
披着美貌人皮的恶鬼！
你们就不怕，这恶鬼哪一日也会跳起来害你们吗？”
萧玥笑，对这女人的挑拨，并不在意——
（呵，老子穿过来就没想着一直演戏！
从少司美人问我到底是何人开始，老子没想瞒着！
老子就敢把话扔在地上！珍视我的人自然会拾起！怕我的人？呵呵，不送！）
所以她笑：
“哎，你真的是聪明呢。又被你猜对啦。
我真的是恶鬼呢。
阎王爷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
我么，专门出来，治你这样的恶鬼呢。
你看你，只说我，怎么不说你自己呢？
像你这样的恶鬼，
只有我这样的恶鬼来治呢。”
堂上的萧玥笑颜如花。
木三：我妹子。。。真的够狠。。。
韩少司：玥。。。你莫这样。。。
九殿下：还得是我玥啊。。。
哎，你莫怕，她说啥我都不怕。我一直是喜欢你的。我还是煞星入命呢。
只听萧玥接着说：
“朱萍，你想死，是赶着去投胎么？
我这恶鬼一定悄悄告诉阎罗王，让他好好关照关照你——
下辈子你生下来，便是这副鬼样子；
还得是我母亲家的一个小小丫环。
不过你长得太丑，我母亲就算再心软，
也没法把你带进她闺房，让你像这辈子一样，当个陪嫁丫环。
你只好呆在柴房啊，后院啊，
顶顶好配个同样的丑陋的小厮——
若是运气不好么？
搞不好要配个全身橘皮的老头子。
哎哎，不敢想。
更何况，你想赶着去投胎，让不让你这么赶着去，
我这新任的木二小姐，还要仔细想想呢。”
堂上诸人已被萧玥这“诛心之审”惊呆，
只听这一身华丽衣衫、面容娇俏的木二小姐轻轻说着：
“听说你方才身受拶刑面不改色，果然心性坚忍；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千三百刀凌迟之刑？
哎，看你的表情，你果然是听过的。
我知你不怕痛，不过这一千三百刀削下来，
你这除脸之外、唯一可看的丰满挺拔身躯都会被削平——
你方才在堂上，不是一直跪得很有‘风骨’么？
你年逾四十、精心保养的好身材都被削没了，
想一想，还真是颇为遗憾。”
朱萍疯狂大叫：“你住口！你住口！你这恶鬼！”
那日点刑司大堂，朱萍认罪，被判凌迟。
十年前的“木府幼女被拐案”终告破。
萧玥看着她在堂上发疯嘶叫，对自己说：
木千玥，你看，你害怕的“朱姑姑”，终于迎来属于她的审判。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虽迟！但到。
希望你来世，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
你可以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你可以从泥潭污泥里爬出，依旧活得一尘不染！
女孩子就应该一尘不染的漂亮！
你放心！你在我这里的样子，永远漂亮！
就算年华老去，你依旧会漂亮！漂亮到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