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之是走到半路上才回过神来的。
还未亲眼看到那织造坊的东西,他就先招来了护卫问话。
得知那偏殿里已空无一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地,有些踏实又有些意料之中,更多的是失望,他叹了一声:“罢了,你们将附近的所有出路都封死。”
护卫们不明所以,但主子吩咐的,不需要他们明白,点头照办就是了。
知道盛娇跑了,他连去看大婚用的喜服都没了兴致,转身折返。
偏殿内,烛光轻轻晃动,照得人影绰绰。
酒菜依旧,鼻息间暗香浮动,好像那个人并未走远,还在附近。
魏衍之坐在原先的位置上,静默一会儿,叫来了赖晨阳。
“可遇见王妃了?”魏衍之问。
赖晨阳迟疑片刻:“遇见了。”
魏衍之轻哼两声,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喜欢走那边的小路……”
他又扬起声音,“那她人呢?”
“属下并未让她靠近,只说了奉命行事,王妃她就原路返回了。我也命手下去正门守着,并未察觉到异常。”赖晨阳低着头,编着半真半假地谎话。
魏衍之:“好好把这里搜一遍。”
“是,那要是……搜不到的话,还需要进城继续么?”
“那就不必了。”魏衍之有些心事重重。
以盛娇聪明的程度,她多半已经跑远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脱身的。想想也对,她对这临江别苑格外熟悉,况且为了与她单独相处,不露马脚,他还特地遣散了原本守卫在这里的护卫。
护卫人手不够,让盛娇跑了出去,也情有可原。
他也没想过,就凭这一次能留得住那个小女人……
只不过,当她真跑了之后,他这心底的不快还是泛了上来,浓烈难受,纠葛万千。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当真莺舌百啭,叫人心动。
“殿下,是我。”
赖晨阳立马乖觉地作揖退下。
从门口经过时,他与那丽装女子擦肩而过。
这位便是这些年一直备受宠爱的侧妃,冯华珍。
“进来吧。”
冯华珍款款入内。
她今夜穿了一件水红的长裙,上身罩了一套更为鲜艳的比甲衫子,上头还用苏绣绣着百花川阳的花样子,金线与杏黄的绣线交叠在一起,即便是在这浓重的夜幕里,依然明艳夺目。
手捧着一盏小盅,她驾轻就熟地来到魏衍之身边,默默无声地伺候着。
那纤纤细指灵动,很快便将一份宵夜备好了。
她又送到魏衍之的手边,羞涩道:“王爷,请用一些吧,这更深露重的,妾身怕您累着。”
“又不是秋天,哪里怕什么更深露重。”魏衍之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那么好听。
冯华珍脸上的笑容竟然没有片刻的迟疑,反而比刚才更甜蜜。
她娇怯怯道:“还是王爷厉害,比我这等小女子厉害得多,到底博览群书,腹有诗华,哪像妾身呀……只晓得弄些个您爱吃的,好讨您欢心。”
说着,她抬手轻轻撩起一片薄纱,冲着魏衍之的脸撩拨而去。
轻风浮动,一片幽幽浓香。
冯华珍期待地看着他。
谁知,魏衍之不动声色,连桌子上摆着的宵夜都不看,挪开视线道:“若是没有旁的事,你赶紧回去歇下吧。大婚在即,你没别的事情就不要出殿门了。这一次来御府院,你的名字本就不在随行名单内,若是叫旁人瞧见了,反而横生事端。”
冯华珍这下有些笑不出来了。
抿了抿嘴角,她眼底泪光闪闪:“是……”
“妾身只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能跟王妃姐姐亲口道歉,便是给她跪下磕头都是成的。”她忽然激动起来,急切道,“旁人不晓得,王爷您是清楚的,这些年来……我何曾能睡过一个好觉?”
“若是当初,我的身子能强一些,那王妃姐姐的女儿就不会……”
她抽泣起来。
魏衍之依旧不为所动。
他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又笼上了一层寒霜。
冯华珍见势不妙,赶紧擦了擦眼角,福了福:“妾身这就告退。”
她快步离去,一直走到后头无人问津的另一处殿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改方才那温柔娇媚的模样,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
身边的丫鬟们立马围了过来,替她更衣收拾。
卸下头上手上的钗环配饰后,冯华珍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从乌黑的发丝间摘下一支玫瑰金钗,猛的一下将钗子重重拍在妆案上。
顿时,身边的婢女都吓得战战兢兢,连大声出气都不敢。
冯华珍俏脸惨白,眼睛几乎在冒火。
她近身伺候的大丫鬟霜琴快步而来,先是拿走了那支金钗,又赶紧揉着冯华珍的手,又是哈气又是心疼:“娘娘何必拿自个儿的身子出气?您这金尊玉贵的,要是弄伤了,回头王爷还不知多心疼呢。”
“心疼?”冯华珍冷哼两声,“他那一颗心全都在盛娇那个贱人的身上,何曾有半分给我的?”
“枉我当初直降身份,愿与他为妾,还想着撵走了盛娇,便能独占鳌头,成为景王府里的头等要紧之人。可……呵呵!”
她边说边笑,两行清泪滚落下来,“可你瞧瞧,自从盛娇与他和离之后,他每每与我独处,都叫我穿着那个女人的衣服!”
话音刚落,她一低头瞧见了身上的水红色。
眼前一片恍惚,仿若看见了那一年她刚刚入府,于一片春光明媚中见到的女子。
盛娇素服轻衫,纤纤盈动,最爱色泽鲜亮的衣裳。
尤其是水红色,更是她的心头好。
那一天,她就站在一片桃花树下,落英缤纷,飘飘洒洒,那雪肤花貌,明眸善睐,硬生生将那绝丽的春色都给压了下去。
偏生那一色的水红落在魏衍之的眼中,就成了满满的迷恋与欣赏。
冯华珍突然疯了一样,飞快撕扯掉身上的衣衫,直闹得鬓发凌乱,浑身狼藉,她才停了下来,一头扑到床榻边,哭得喘不上气来。
霜琴是冯华珍的陪嫁。
在冯家的时候,就是她的贴身丫鬟。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自家小姐在想什么,霜琴几乎了如指掌。
见状,她也是一阵难言的酸涩,却又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