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快活,多吃了几杯,这会子脸颊滚烫烫的,竟比那擦了胭脂还要娇丽三分。
进了正屋刚卸了,陈二爷却走了进来。
陈二太太洗了脸,正让云芳帮自个儿将头上的珠钗一一拿来,冷不丁见着丈夫,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面上泛起温和又疏离的笑容。
“老爷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她淡淡问道。
“你兄长他们可是回来了?”他没有回答妻子,反而坐在了距离她几步远的桌案旁。
一丫鬟过来要帮忙倒茶伺候着,也被他摆摆手直接撵走。
见状,陈二太太心中有数了,侧目吩咐云芳:“你也下去吧。”
吱呀一声,门从外头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有些旧账确实也该算一算了……
那会子东窗事发,恰逢两家面临大难之时,没工夫也没心情计较,如今张家两位掌权的已经平安归来,陈二爷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彼此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陈二太太垂眸,盯着妆屉里头一只描金吉祥图样的元宝盒子,那是陈二爷刚成婚那会子送给她的一盒胭脂。
是府城买的,淮州还买不到。
银钱花了不少,可在陈二太太看来,这份心意可要比银钱贵重不知多少倍。
她依然记得,收到丈夫的赠礼时的开心。
欢喜雀跃,眉开眼笑。
可是后来……她就发现这样一盒稀罕的胭脂,原来另一个女人也有。
那是陈二爷的解语花,是他的心头肉。
虽不能纳进门来,真正伴在一处,那女人却实实在在勾住了他的心。
叫自己一个正房,与外头的女人一样待遇,陈二太太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那会子也不是没有闹过。
可是哭到婆母跟前又能如何?
一句“男人三妻四妾乃常事”,又一句“你已经是正头娘子,为何作小妇似的拈酸吃醋,成何体统?”,就将陈二太太死死钉在了这个位置上。
正头娘子又如何?
这其中的心酸不甘,也就只有自己咽下。
她知道与崔茂学私通不对,如何也辩白不了,但她就是心里不服……
凭什么男人可以左拥右抱,而她却不行?
难不成娶一个门当户对、体面光鲜的妻子,就是为了拿回来摆摆样子的么?
既如此,她为何不可把心留在陈家当这个二太太,身体出去与旁人逍遥快活?
这些话憋闷在心里,想说不敢说,最终化成了一腔怨愤,郁郁而终。
夫妻二人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陈二爷先打开了话匣子。
“明日你去母亲屋里伺候着吧,这几日她也担惊受怕得很,身子……越发不行了。”
陈二太太随意应了一声。
陈二爷又问:“我不在的时候,咱们家里请了大夫来瞧过不曾?可吃了什么药?”
陈二太太想都不想,流利地答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回应。
陈二爷叹了一声:“你与崔家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横竖崔家都没了,那崔家原先的大奶奶都被赶去了庄子上,那里缺医少药的,听说他们家的哥儿还因此染了病,这会子都没好。”
闻言,她缓缓抬眼,冰冷的视线如刀刃一般。
“二爷可真是发善心了,连人家婆娘如今怎样,也了解得清清楚楚,真是我比不上的。”
“你阴阳怪气地给谁看?!”陈二爷呵斥,“若非你做下这等不要脸、伤风败俗的丑事来,我何苦知晓这些?”
“我伤风败俗,你就没有么?”她冷冷笑着,眼底一点一点蓄满了泪光,“好好,我原就是生来给你们家作践的,还能说什么?横竖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如何全凭你!”
“只一点,你莫要再说对我多好,我可配不上!”
陈二太太冷笑着,挺直了上半身。
对上妻子的眼睛,他内心大骇。
怎么也没想到妻子竟然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怨气,哪怕被拿住了要命的把柄,她也不曾服软。
一时间,他反而气得手脚发麻,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他腾地一下站起身,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顿时云鬓散乱,脸颊肿胀,她整个人扑在了妆台上,疼得直喘气。
“贱妇!!”
丢下这两个字,陈二爷负手离去。
外头的云芳听见了动静,一直熬到陈二爷走远了,才急忙冲进屋内。
“太太!!”
陈二太太缓缓抬眼,一边的脸颊早已红肿高胀,与另外一边的莹白标致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紧紧扣着掌心,嗤笑两声:“我还道他会装多久呢,这就绷不住了……”
云芳顿时泪如雨下:“太太,您这是何苦呢,忍一忍不就过了么……您非得跟二老爷争什么,这争来争去的,最后吃亏受苦的还不是您自个儿么?”
陈二太太撩起散落的头发,一点一点往耳后拢,深吸一口气:“傻姑娘,这事儿我忍就能过去了么?”
云芳哑然,一阵无言。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呀。”她拍了拍丫头的手背。
云芳心头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日闹开后,陈二太太依然如平时一样。
每日去给婆母请安,随后便回自个儿的屋子休息,整日慵懒得很,除了自己的闺女过来,旁人她一个不见。
这般赖皮脸似的,反倒让陈老太太母子束手无策。
这一日,陈二爷与母亲一道用早饭时,提起了这么一件事。
“她的意思是让雅欣嫁去府城,连对方是哪一户人家都已经找好了,昨个儿晚上告诉我的。”
雅欣便是陈二太太所出的女儿。
“孩子才多大?这就开始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些?”陈老太太不满。
“我也这么说,但她却说了,这一户人家在府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儿子去查了,确实也如此,这一家有个年长雅欣四岁的儿郎,若真能成了,反倒是一桩助力。”
听了儿子的话,陈老太太心中五味杂陈。
面对着丰盛的早饭,此刻也没了食欲。
重重搁下碗筷,她长叹一声:“到底是个有能耐的,早早嗅到了风声,这就开始替她的闺女张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