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禧宫是仅次于皇帝的景乾宫和皇后的碧凰宫,第三大的宫殿。
院子里富丽喜庆,处处显示着对一个新生命到来的期待。
“怎的病成这般模样,瘦的都快没有人形了。”贤妃的杏眼里皆是诧异,昨夜来的匆忙,冯答应已经痛晕过去了,不曾真切见到。
而如今眼前的冯答应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嘴唇干涸惨白,不过一两日的时间,人也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完全不见刚有孕时在碧凰宫里那副轻狂的模样。
“回贤妃娘娘的话,乔太医说,小主是中毒了,还好发现及时...”紫绮哽咽着,“不然昨夜...只怕我们小主也不在这世上了。”
冯答应牵强笑笑,嘴角绽出一丝苦涩,若不是因为有着身子,中毒小产,冯答应只会以为自己是天冷畏寒,体力不济,哪里想得到是中了毒呢。
到底还是那孩子替自己赔了性命。
看着贤妃手里那块已经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铜片,冯答应无神的眸中微微一滞,“贤妃娘娘是怀疑这...手炉?”
贤妃将手中的铜片小心递给冯答应,“你日日畏寒,身边常用的便是这些物件,本宫要一一查验过,才可放心。”
冯答应的目光投向正殿里的那张长桌,视线聚焦之处渐渐模糊。
思渺宫里。
洛知微捻起起一块豌豆黄,丝丝甜意入口即化。
竹叶皱着眉头入殿,又奉了一盏新茶在洛知微手边。
洛知微的视线从竹叶稚嫩的脸上扫过,嘴角噙着笑意,缓缓低下头去,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今日香松陪着小主去碧凰宫晨昏定省,回来什么都不与奴婢说,叫奴婢担心。”
洛知微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口中甜蜜的味道冲淡,起身行至书案前,从竹雕持扇童子笔架上拿起一支小毫蘸了些墨汁便要临帖,一副安静恬淡岁月静好的模样。
竹叶立在一旁,拿起砚台上尚且残余的墨条,心不在焉的为洛知微研起墨来。
“小主,你不说,奴婢当真担心。”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竹叶仍是忍不住又问道。
洛知微自然知道竹叶急什么,偏是要逗她。
“香松是个靠得住的,知轻重,嘴也严。”洛知微语气淡淡,心思全放在手中的字帖上,一笔一画临摹着。
那四个宫女中,洛知微之所以会留下香松,便是因为香松看着最踏实,平日里做着自己手上的活儿,也不胡乱看,也不胡乱听,更不会胡乱说。
洛知微本以为晨间在碧凰宫那般场景会吓到香松,谁知香松竟也是个沉着冷静的,倒是令人惊喜。
可这般沉稳的人,也得探探,否则洛知微仍是放心不下。
“就是嘴太严了,都不同我说。”竹叶急得快要落下眼泪来,“小主连裙子都被烧了,莫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
或许连竹叶自己都没发觉,这三四个月的时间里,自己与洛知微朝夕相对,相同的背景,相似的命运,竟有了两分惺惺相惜。
洛知微侧目,看着竹叶渐红的眼眶,这才搁下笔,“去将门合上,我同你讲了便是。”
竹叶这才敛正容色,小跑着去将寝殿的门徐徐合上。
洛知微复又坐回榻上,将自己今晨的猜测与碧凰宫的事情娓娓道来。
“小主是怀疑那手炉有问题?”竹叶说着,目光看向搁在不远处桌案上的手炉。
“我也无法确定,”
秋日里凉爽的风从雕花格棱窗吹进寝殿,带着木芙蓉淡淡的香气,徐徐拂过洛知微的面庞。
洛知微又捻起一块云片糕吃了起来,“只是将所有东西在心里盘算了一遍,也只有这手炉和那汤婆子惹人怀疑了。”
竹叶也跟着回忆起来,“近身之物,嫌疑确实是不小。”
尚宸殿外。
贤妃低头掸了掸朱颜酡色褂澜上沾染的炭灰,立直身子站在殿外等着江义敏为自己通传,“本宫的发丝可乱了?”
桂落抬手将贤妃头上的步摇正了正,宽慰道:“娘娘放心,不乱。”
贤妃亦是不安心,又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角,“来的匆忙,本宫都不曾重新添妆。”
没过一会儿,江义敏便躬身请贤妃入殿回话。
贤妃从桂落手中接过那包被丝绢包住的东西,徐徐呼出一口气,莲步入殿。
尚宸殿的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贤妃脚步一顿,向龙椅上的顾桓祁屈膝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桌案上的博山炉里燃着熟悉的香气,可贤妃却想不起来,这味道在何处曾闻过,紫檀螭龙纹笔挂上挂着六支御笔,砚台中尚余点点朱墨。
顾桓祁执笔又蘸了些墨,在砚边晕开,落下最后的朱批才抬起头来,星眸冷毅,“起来吧。”
将笔搁在笔架上,顾桓祁喝了一口手边只余下三分热的参茶微微皱眉。
一旁伺候的江义敏见天子蹙眉,忙将那参茶撤走,命人换了新茶来。
顾桓祁看着立在堂下的贤妃,淡淡道:“江义敏方才通传,昨夜永禧宫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回皇上的话,正是。”贤妃将手中的东西打开,得顾桓祁示意后,双手捧着那东西缓缓走到顾桓祁的身边。
凑近顾桓祁,贤妃才恍然想起,这博山炉里正燃着的熏香与洛知微身上的一样,不禁心头微酸。
顾桓祁看了一眼那帕子里包着的碎片和粉末,颜色各异,白的红的黄的都有,“这是何物?”
“回皇上,这是内务府给冯答应送去的汤婆子,臣妾叫人给砸开了,这汤婆子是以陶瓷做成,中间被掺了朱砂,朱砂遇热便会出水银,而水银有毒。”贤妃一边说着,一边觑了一眼顾桓祁的脸色。
见顾桓祁的脸色一沉,贤妃抿了抿嘴唇,继续道:“冯答应有孕后便开始畏寒,日日抱着这汤婆子取暖,日复一日,便就这样中了毒。”
顾桓祁看着帕子里的东西,眯了眯眼睛,俊美的脸上霎时蒙上了一层阴鸷,心中竟有一丝懊恼之意,也怪自己当初查了那罩子,却唯独没查那汤婆子。
“是谁?”顾桓祁不冷不热地吐出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贤妃低垂着头,睫毛微微颤抖,“回皇上,臣妾已经派人去内务府查了,还未有答复。”
沉默少顷,顾桓祁自顾自点点头,拉起贤妃的手,满眼温柔,“辛苦你了。”
贤妃另一只手覆上顾桓祁的手,这眼神和这语气,贤妃不知已经多久没见过没听过了,“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顾桓祁淡淡笑了,侧头沉声道:“江义敏。”
“奴才在。”
“即刻到各宫去将这汤婆子都拿来,朕倒要看看,这幕后下毒之人到底是要害多少人。”
“是。”
说完,顾桓祁便起身,拉着贤妃往暖阁去了,两人并肩坐在榻上,贤妃低着头仔细为顾桓祁抚平衣衫下摆的褶皱。
仅是这一刻,被顾桓祁揽在怀里,贤妃便觉着幸福。
颔首却又闻见顾桓祁身上的味道,一阵复杂心绪在心头翻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