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手机的振动声“嗡嗡”地持续了数秒。
陈单凌迷迷糊糊地睁眼,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陈鹿。
“哥哥~你在朋友家嘛?”
“嗯…对。”
“嘿嘿,晚上我就可以回家啦!我们要不要去接你呀?”
“你病好了?”
“还没有~但是已经不用打吊针了,所以就回家吃个三天的药就行~”
陈单凌沉吟不语,稍稍清醒了一些。
陈鹿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好一会儿才发现没声音。
她试探道:
“…哥哥?”
“……嗯,你好好养病,这几天我还在朋友这边,还有事要忙。”
“哦……”
陈鹿的声音一下就泄气了。
“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好——!”
这欢呼刺得陈单凌耳鸣了几秒。
缓了一会儿,陈单凌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我先挂了。”
“好,哥哥拜拜!”
陈单凌将手机放到一旁,再次阖上了眼。
就这么一直睡到了黄昏。
一股淡淡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
陈单凌伸了个懒腰,大幅度地打了个哈欠。
很久没睡得这么放松了。
“您醒了。”
常人形态的朽白推门进来,来自门外的血腥气更浓了。
“嗯,又到晚上了?”
“是的。”
陈单凌一声轻叹。
他进到洗手间稍稍整理了头发,与朽白一路走到客厅。
封修洛正倚靠在走廊的转角,手握一包红色液体吸食。
陈单凌迎面碰上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你该不会怕我吧?退一下是什么意思?”
这反应反倒让封修洛歪着头凑了上来。
陈单凌躲闪了视线。
强烈的红光从他的眼底透出,瞳孔随着封修洛的靠近而收缩得更细。
封修洛露出一抹坏笑:
“不就是个吃饭的问题嘛,这都能难为情了?”
“……不用管我。”
陈单凌故作镇定,却略显急躁地避到门外去了。
地牢中的低吼经久不衰。
陈单凌久久凝望着夜空中的残月,神色怅然。
朽白悄然出现在他身旁:
“您不必抱有负罪感,吸血鬼对血液的食欲本就应当旺盛。”
“……我不该对人血那样。”
“诚然,四翼对人类血液本不会产生欲望,但血祭的失败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您的身体状况。即在饥饿时,您更易倾向于有温度的人类血液。”
陈单凌默不作声。
“吸血鬼的生理需求确是如此。同人类平日生活一般,仅是将寻常食物改为血液而已。
“属下斗胆一问,您的心结何在?”
陈单凌微微蹙起眉头:
“如果再有人因为这种事死伤,我接受不了。”
“获取血液的方式并不只有伤害人类。”
“您的顾虑情有可原。”
薛奕辰掩上大门,对朽白和陈单凌都行了一礼,接着说道,
“但我和修洛的血源是从理解我们的人类那里取来的。就如同人类献血一般、不会危及人身安全,供血与否全凭自愿。”
“理解吗……”
“是的。并非所有人类都完全抵触吸血鬼,您在乎的是提供血液的人类安全,实际上不必担忧。”
陈单凌眉间阴霾未散。
他领教过嗜血欲的可怕之处,实在很难想象供血的人能够被确保安全。
薛奕辰寒暄般的继续说着:
“我和修洛曾经被关在一个阴暗压抑的地方。我没有异变前的记忆、更没见过家人,那个地方有很多被玻璃罩住的隔间,除了每天强制喂血以外,我们没机会见到任何人。
“好在有一天,其他隔间的吸血鬼发了狂,他们毁掉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们才能逃离。
“我在走出那个像是地牢一样的地方后就昏迷了很久,再次醒来就已经是晚上了,不知那些发狂了的吸血鬼到底去了哪里。
“四周静悄悄的,我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我找到修洛时,他是一个被布料随意包裹的婴儿。我收养了他,他在16岁时才彻底地停止了身体变化。
“我不知道我和修洛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才利用多方收集的吸血鬼乃至恶魔的书籍来找到线索。”
“那么,有关于人类异变的实验,是真实存在的?”
“还有这种事?”
“属下于人世这四年中略有耳闻。
“恶魔与吸血鬼的数量本一直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但近年恶魔死伤过多、游离的恶魔能力极易使人类在死亡后化作吸血鬼,放任不管则将对人世安全有极大威胁。
“若要解决,须由四翼出面肃清。”
陈单凌犯了难。
吸血鬼毕竟外形似人,他还下不去手。
“该出发了吧?要去发生车祸的地方吗?”
封修洛边问边推门出来。
他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气氛。
“又怎么了?你小子……”
“修洛…”
“走吧,就按你说的,总比毫无头绪好一点。”
封修洛和朽白跟随陈单凌调查,而薛奕辰守在了家中。
陈单凌落至那时藏身的楼顶。
他收起蝠翼,跳进一旁无人的小巷,朽白留在楼顶待命。
确认四下无人后,他走至发生了那场车祸的地方。
空气中还弥漫着橡胶的焦味,客流也较前些日子少了许多。
轮胎留下的黑色轨迹一直延伸至远方。
在等候封修洛时,陈单凌安静地望着焦痕出神。
他还在思考薛奕辰刚才说的过往。
难以想象,竟然有系统化实验吸血鬼的地方。
“诶?是你?”
耳畔响起一个声音。
声音听得耳熟。陈单凌循声看去,眼前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黑发女子。
他迟疑了一下,道:
“你怎么来了…”
“啊?”
那女孩愣了一秒,想了想道,
“…呃,我来买东西?”
“……这几天都还好吧?”
“挺好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看来,她没认出那时扑倒了陈忆楷的是陈单凌。
“没什么,没事就好。”
“啊哈哈,那谢谢关心了?”
察觉封修洛已经到达,陈单凌致歉道:
“抱歉,我今晚有点事,要先走了。”
“哦?这不是上次那个……”
封修洛从陈单凌身旁突然凑近,煞有其事地指着女孩道,
“那个傻站着不跑的家伙啊!”
“啊!你是那个吓我的家伙!”
“我那是在救你命!你就只记得我吓你?!”
女孩怔住。
她逐渐记起了那时面前三个吸血鬼的外表。
她想到了那个戴着黑色口罩、一头红色长发、眉眼却似曾相识的最为凶恶的吸血鬼。
她小心地看向陈单凌,确认着他的眉眼特征,犹豫道:
“那上次……是你吗?”
“不然呢…”
“不是我。”
陈单凌打断了封修洛的话。
女孩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忙吧~我就先走了?”
“好,你注意安全。”
直到女孩走远,封修洛才以手肘撞了撞陈单凌。
“怎么?”
“你干嘛不说?”
陈单凌无奈叹道:
“我还是不解释了,你应该理解不了。”
“哈?你这家伙也这样?”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谁大人谁小孩啊?你是不是又忘了我们中的未成年只有你!”
“可我只当你16岁。”
“臭小子!我爸跟你说了什么?!”
“说他把你拉扯大,你拉了几次裤子——”
“你耍我?!”
“这你都知道?好聪明啊。”
“喂!”
他们拌嘴一路,陈单凌循着焦痕,一直来到痕迹的起始点。
纸灰的气味诉说着此处的哀恸,零星的黑色纸屑在血腥中翻飞、载着悲歌起舞。
“……这个路口死过人。”
陈单凌搜寻着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残余的小小血斑上。
“嗯?看着那儿干嘛?”
“…我可能要去那边,看看发生过什么……”
陈单凌故作镇定地说着,却仍萌生了一丝退缩之意。
“那就去啊,不就几步?”
“您现下有何顾虑?”
“……我怕鬼。”
据民间传说,十字路口的阴气最重。
陈鹿看的鬼片就总说这些。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封修洛没忍住,陈单凌满耳都充斥着他的嘲笑,
“所以你才是小孩啊!四翼怎么怕鬼啊哈哈哈哈哈——”
“你竟敢——”
朽白正欲发作,陈单凌先幽怨地瞪了封修洛一眼。
封修洛霎时噤声。
他顿悟了,人类怕鬼不是没理由的。
趁着没人,陈单凌走到路口处进入蝠化。
他犹豫着伸手,触碰了血迹——
那是一起当街杀人案。
陈单凌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停靠站。
“这里来过一个,‘明镜’的底层……
“从右后方的路冲出来刺伤了一个行人,把血往停靠开门时的车里泼洒,司机身上沾染的血是最多的。”
陈单凌正根据看到的影像实时转述着,说得并不流利。
“血液是这场车祸的诱因?”
“……目前我能看到的只有这样。”
陈单凌试着触碰路面上漆黑的焦痕,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摇了摇头,面露愁色:
“不行,我只能从血看见东西。”
朽白将一股气韵渗入了焦痕。
“这是什么?”
“您尚处在吸血鬼阶段,『追溯』之力仅能通过血液发动亦是正常。属下已封存此时的痕迹,过些时日您正式魔化,还可再查。”
晚秋凉风阵阵,十字路口的风声好似悲鸣。
“您方才所提到的右后方的道路,您可希望前往?”
目睹了荒谬的命案,陈单凌只觉得心底一阵无名的火。
他道:
“走吧。”
他一手拎起瘦小的封修洛,与朽白在一瞬间消失。
不一会儿,他们停在一座烂尾楼前。
这栋楼阴暗异常,外墙无砖无漆。
这条路上的气温似乎也比外界更低。
又一阵凉风吹过,风中依稀夹着怪声。
“主人,由属下开路吧。”
主仆进入楼中,朽白走至陈单凌的前方。
他一手凭空握着一丝气韵,显然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怪声由楼上传来。
楼上的光线似乎更暗了。
主仆一路循声往上,直到行至三层。
不知源头的喉音阵阵传出,一声声嘶叫回荡在长廊中。
嘶叫声同样被某种东西闷着。
“似是‘明镜’,由您出面为好。”
朽白将蓝色的光芒围绕在陈单凌身侧。
陈单凌步步前进,慎之又慎地靠近声音源头所在的房间。
一众的明镜底层正架住中间的底层双翼。
“上级”摘掉中间那双翼的一半面具,在其口中喂了一枚血色胶囊。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呜!!”
那双翼凄厉地喊着。
“上级”毫无反应,将面具再次扣回。
呜咽持续了一阵,就又回归沉寂。
所有的“底层”散开,僵直地站回墙根。
耳听得“上级”展开翅膀的声音,陈单凌二段蝠化、在一瞬间踹开了门。
顷刻间,他冲上前将“上级”死死摁倒在地。
朽白同时禁锢墙根处矗立的“底层”。
“四队,遭遇突袭…无力…抵抗。”
面具下传出的是呆滞的女声。
陈单凌限制着她的行动,将她的脸部翻了上来。
她有着比陈忆楷稍长的一头卷发。
陈单凌一惊。
“气息确有相似之处,与陈忆楷应有一定关系。”
朽白念了句“束”,光带捆缚住她的四肢与后背;
又指着她的脖子念了声“封”,黑色的咒文从颈中向头部攀爬,直到“上级”痛呼一声,咒文的蔓延才得以停止,
“她与明镜的联系已经隔绝,现下您可以带走了。”
“好。”
一行“人”押着明镜“上级”下到牢房,那“上级”靠近陈忆楷时,陈忆楷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抬头,似乎想说话。
朽白在“上级”脖子上留下的印记泛起红光、顺着纹路遍布了整个轨迹。
“上级”僵硬地抬手,将陈忆楷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面具摘下的一刻,陈忆楷的神情呆滞,一双眼一直盯在“上级”脸上,像是认识。
“陈忆楷。”
陈单凌叫了他一声。
陈忆楷没回应,目光却暗淡了几分。
陈单凌叹了口气。
他上前咬住了陈忆楷的脖子,刻意咬得非常用力。
陈忆楷总算疼得出了声。
他的声音已经哑了,这场心理斗争让他身心俱疲。
过了一阵,陈单凌才松了口:
“…终于醒了?”
“您…头发咋又红了?”
陈忆楷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年轻人的外表此时又与血祭那时一样。
“我也不知道。”
陈单凌朝一旁的“上级”示意,
“认识她吗?感觉跟你很像,就带回来了。”
陈忆楷忽然仰天大笑,笑得无力。
“…你还好吧?”
笑声逐渐悲凉。
陈忆楷收敛笑声,缓慢地摇了头:
“…这是我妹妹,就像您之前读到的那样,是我找了五十九年的妹妹。”
他咬牙切齿,目光中满是仇恨,
“‘明镜’!那个狗屁组织…我妹妹杀了我,就是受他们控制!
“——我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