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惨剧,让兰斯洛特受到强烈的冲击。
因为那幅景象实在太过凄惨,而且还是发生在阿格尼身上。
兰斯洛特第一次听见阿格尼的惨叫。
至今不管被砍伤,还是被烧成灰,阿格尼都不曾叫出声。
因为药物副作用而受到幻听折磨时,还有做噩梦时,阿格尼都没有叫出声。他只是默默地忍耐。兰斯洛特想起这些事。
阿格尼别说叫了,原本就沉默寡言。看起来也不太会说话,他原本的个性应该很文静吧。
……这样的阿格尼,现在却发疯似地惨叫。
不管自己的身体变成怎样都不为所动,只为了杀死魔物而使用骇人战斗方式的男人,现在却因为疼痛而惨叫。
原来他承受着这么强烈的疼痛,这么强烈的痛苦吗?
兰斯洛特想到自己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的疼痛,不禁毛骨悚然。
然后他终于明白,阿格尼服用的药物有多么不可或缺。
没有药的话,就连平常的战斗都会变成这样。只是平常用药隐藏起来而已。死死死,每次死亡时,原本会伴随着多么强烈的疼痛呢?
以前阿格尼曾评论不死的能力是[类似诅咒的东西],的确,持续承受着疼痛,却连死都死不了的话,除了诅咒以外什么都不是。
“……喂。”
兰斯洛特对祭司说。但是祭司只是继续祈祷,看也不看兰斯洛特一眼。
仿佛要盖过平淡持续的祈祷话语般,叫声响起。只能毫无抵抗地承受持续给予的疼痛,即使挣扎着想要逃走,圣骑士们的拘束也没有放松。
阿格尼只能叫喊、恳求。
……也就是,杀了我吧。
“住手!我看不下去了!”
听见阿格尼的声音,兰斯洛特也大吼,但祭司的祈祷还是没有停止。
“喂!你有在听吗!”
兰斯洛特逼近祭司,但被一名圣骑士阻挡。
“那么,请您离开,解咒还没结束。”
“解咒已经够了!你看到那个,难道没有任何感觉吗!?”
“解咒是必要的。魔的诅咒侵蚀身体的话,就无法前往神的身边。这是为了救赎而必要的过程,请您理解。”
“你说救赎?”
兰斯洛特哑口无言,看着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还是被压制住的阿格尼,然后,看着祈祷没有用、依然没有回来的阿格尼的左手……笑了。
“这是救赎吗?这就是神所赐予的救赎吗!……啊,我懂了!”
圣骑士们一阵骚动。
因为兰斯洛特拔出了剑。
“您、您打算做什么?”
祭司终于因为焦急而失去微笑。兰斯洛特觉得连祭司的样子都令人厌恶,但还是将原本不是对着祭司的剑,正确地指向应该指向的方向。
“能救他的不是神。”
祭司停止祈祷后,给予阿格尼的疼痛似乎也停止了。但是阿格尼依然眼神空洞,只有身体偶尔因为疼痛的残渣而痉挛。
看着已经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看不见的阿格尼,兰斯洛特举起剑。
“死神还比较能救他吧。”
然后挥下剑,没有错,阿格尼的左手被砍了下来。
“真是的,真的很会给人……添麻烦……”
兰斯洛特一边咒骂,一边背着阿格尼走着。
结果,阿格尼的手还是像怪物一样,被砍断之后马上再生。
然后,亲眼目睹怪物般的手被砍断、再生的可怕光景,祭司当场昏倒。
就连圣骑士们也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多亏如此,他们才能像这样逃出来。
“喂,到了哦,差不多该起来了。”
即使来到旅社前,阿格尼还是没有动。
还有呼吸,意识似乎也还在。但是,就算叫他也没有反应。
这是坏掉了吗?
……兰斯洛特一边咂舌,但还是没有把阿格尼丢下。
他把阿格尼搬到房间,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在床上。
“稍微休息一下,傍晚再叫你。”
即使如此,阿格尼还是瘫软无力地呼吸着,兰斯洛特看着这样的他,皱起眉头。
是因为刚才魔法的影响吗?还是已经连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该怎么办呢?兰斯洛特这么想,眼睛停留在阿格尼的行李袋上。
他下定决心,开始翻找阿格尼的行李。
“阿格尼,看来你似乎有先见之明呢。没想到真的会需要你的药。”
然后,他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那是以前阿格尼教他制作的安眠药。
看到他打开小瓶子,阿格尼抖了一下。
“……这不是圣水,是你很熟悉的安眠药,别那么害怕。”
阿格尼的眼睛终于动了。虽然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能隐约辨识兰斯洛特的身影。
“够了,睡吧,给我睡吧。”
兰斯洛特无法忍受阿格尼空洞的视线,迅速让阿格尼吞下药。
阿格尼意外老实地吞下药。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睡着了。
兰斯洛特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在附近的椅子上。
老实说,他很受不了。没想到阿格尼的诅咒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还让他这么痛苦。
……或许不该去什么大圣堂的。
他稍微后悔自己的行动,但兰斯洛特的自责与后悔立刻转变为愤怒。
对无法解开的诅咒,对拥有麻烦体质的阿格尼,对无能的祭司,对不知变通的圣骑士们。以及,对神。
兰斯洛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阿格尼为何会厌倦圣都与大圣堂了。
傍晚。
“我进去了。”
兰斯洛特敲门后,打开没有回应的房门,走进阿格尼的房间。阿格尼在床上坐起上半身,发着呆。
他似乎醒了。但是,那空洞的表情,让兰斯洛特尝到仿佛咬到沙子般的心情。
然而——
“……又让你搬我了啊,抱歉。”
尽管动作缓慢,阿格尼看着兰斯洛特,这么说道。
表情依然空洞,但他的眼神看得出一定程度的理性。
“你既然醒了就自己过来,你没看到我留的字条吗?”
“我刚刚才醒。”
虽然他这么说,但阿格尼并不是“刚刚才醒来”。他醒来后发呆了约三十分钟,浪费了时间。他也注意到只写着“醒了就过来”的字条。
但是,阿格尼没有离开床铺,而是在自己心中进行着仿佛在反刍记忆与感觉,又像是在埋葬记忆与感觉的作业。
当然,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
“看来,我在这里也受你照顾了。”
阿格尼指着放在床边的安眠药空瓶,这么说道。
“果然,把药的事告诉你是对的。”
“对我来说,没什么好事就是了。”
阿格尼感到可笑似的笑着,相反的,兰斯洛特则是以苦涩的表情这么回答……然后,他忽然问道:
“……身体状况如何?”
被这么一问,阿格尼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会被问到这种事。
“哎,还可以。我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虽然他轻佻地回答,兰斯洛特的表情却有些消沉。
“……你没有错。”
“是啊,没错。我没有错,一丁点错都没有。这是当然的,你在说什么啊?”
仿佛在嘲笑忍不住这么说的阿格尼,兰斯洛特以相当高傲的态度回应,但表情依旧消沉。
“我……”
然后,兰斯洛特突然开口。
“或许……对圣都……对神,期待过头了。”
仿佛遭到背叛,又仿佛背叛了对方。兰斯洛特像是要吐出有如雾霭般盘踞在心中的想法般,低声说完后便沉默了。
“这样啊。”
阿格尼一边无意义地应声,一边眺望窗外。
大圣堂没有任何改变,就只是存在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