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一家小饭馆里，客人只有一 桌，靠窗的一张桌子边，面对面坐着两个从面相上看明显是中年往上的男子，其中一个个头不高，脸倒是挺白，头发黑白参半，一双环眼，偶尔睁大时，炯炯有神，此刻却半睁半闭，盯着眼前的酒杯出神，身上的衣服像是很久没洗过了一样，脏兮兮的，在温度并不是很低的饭馆里，上身夹克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
他对面那个人，身材十分高大，也很壮实，一张脸膛红扑扑的，上身也是夹克衫，却敞开着，一身衣着看着挺讲究，花白的短发成寸，双眼细长，方面阔嘴，只可惜，一个大酒糟鼻子镶嵌在脸中央，拉低了他的颜值，他不理坐在对面的这个矮个子，左手端着口杯，右手拿着筷子，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吃一口菜，再喝一口酒，不一会儿，二两白酒就已经下肚，他伸手拿过桌上的酒瓶，又给自己满满地倒上了一杯，拿起杯子，伸到对面，碰了一下对面那人一口没喝的酒杯，却不说话，对面的矮个子像才醒过来一样，端起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高个儿的见状，满意地笑了一下，也奉陪了一大口，又伸筷夹起一粒油炸花生米，放进嘴里，细嚼了一番，咽下，才开口道：“每次跟你喝酒都不尽兴，就两杯，多一口都不喝，看我喝，你就不馋？”矮个子也夹了一颗花生米，边嚼边说道：“不馋。”说罢，却端起半杯酒，一饮而尽，高个子急忙跟上，把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矮个子伸手拿过酒瓶，把高个儿的酒杯先倒满，再给自己也满上，放下酒瓶，说道：“市局重案一组的老钟他们整个组四个人现在都在医院里，好像还没醒过来，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中了尸毒，具体细节还不清楚，不过，我挺奇怪，能让四个人都倒下的，应该不是他们去开棺验尸被尸气冲了，再说，有法医在，他们验的哪门子尸，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高个儿的放下拿在手里的酒杯，说道：“不用打听，我叫你出来跟我喝酒，就是想说这件事儿。”说完，拿起酒杯，又狠喝了一口酒。
矮个子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吃了几口菜，高个子才开口道：“昨晚大程子和我队里的李东民在辽西柳河镇帽儿山山顶，碰上乌家的了，不过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他们双方没照面也没说话，不过，不管是乌老大还是乌老二，手段还是一样，往外放臭屁，整得雾气沼沼的，幸亏是在外面山上，要不然大程子他们非得吃亏不可。大程子和李东民都带着枪，还随身背着包，大程子用包里的五行旗和铃铛摆了阵，对方好像认出来那个阵了，想下死手，李东民开了枪，对方才退。市局的老钟他们几个是在一个地下车库里着的道儿，他们冯局前几天把我请去，看了看从地库里带回来的那具尸体，那具尸体肩膀和后背上被安了四条木头胳膊，你想起啥了吗？”
矮个子说道：“这样的话，看来他们中的尸毒，也是姓乌的干的，瞧这哥俩的出息，一贯装神弄鬼，净搞邪魔外道。不过，他们哥俩不是已经消失了十来年了吗？怎么突然又出现了？”高个子说道：“市局的人，并没有跟我细说地库里的案子，我也没细问，我猜测，姓乌的应该是受人所雇。他们哥俩当年被撵得东南西北地跑，最后却没了消息，也不知道藏在哪个耗子洞里躲了这么多年。今天叫你出来，就是想让你最近小心一些，那哥俩可是相当记仇了，正对面硬碰，倒不怕他，就怕他背地里阴人。”
矮个子端起酒杯，跟高个子手中酒杯碰了一下，说道：“我还想主动去找他们呢，他们记仇，我也没忘。你也注意着点儿，他们记着我，就一定也记着你呢。”说罢，把杯中酒一口喝光，杯子口朝下，倒扣在桌面上，高个子见状，反而不着急喝了，反正酒瓶里剩下的酒都是自己的，又问道：“你跟帽儿山上下来的那个人，见过面了？”矮个子摇摇头，说道：“没有。”忽然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说道：“他带下来的那个小家伙，我倒是见过，前几天还借到手跟我去辽南杀了一条大蛇，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到了地方，都没犹豫，直接进洞，不一会儿就咬着那条大蛇的尾巴尖儿钻出来，我帮着把蛇拽出来，那蛇在它面前，蔫蔫巴巴地缩成一团，让我用大钉子给钉死了。”高个子见他说得高兴，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鬼见愁啊鬼见愁，说起会飞会走的你就没完没了，你那两个徒弟跟你一个德性，你忘了那个丁振武在厅里带着一群耗子到人家办公室里要当人家的男朋友了？嘁！”矮个子听他提起这件事儿，哈哈一笑，说道：“那家伙！”
高个子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陪着厅长，跟那个叫陈敬的见了几次面，厅里面也确定了他的身份是真的，这人性格倒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身上的功夫也是深不可测，本来我对他把吴大力的胳膊差点儿弄残，挺恼火的，跟他聊了几次之后，才知道，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左右手为啥发生了那么怪异的变化，吴大力的事儿也就算了，我本想把他弄到我们队里，可他却坚持要去市局重案组，真是有点儿可惜！”矮个子突然笑着说道：“巴兄，叫人可惜的事儿那就太多了，就像你那张四方大脸上，竟然长了个大酒糟鼻子，白瞎你这能当电影明星的外形了。”高个子见他出言打击自己，并不介意，嘴里却说道：“滚！你个两杯正好，多一口就倒的家伙。”
张弛这两天已经能下地，用不着护士的搀扶就能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溜达了，只是偶尔地会感觉心头烦闷欲呕，陈敬跟他说，再过几天就好了，张弛倒是信任陈敬，也不着急。主治的医生们对张弛的恢复速度倒是很吃惊，对陈敬给他们四个人又是针灸又是推拿的行为，逐渐从反对到内心里接纳再到欣赏，查房时遇到陈敬，还会很虚心地跟陈敬交流一番，其中一个医生，因为久坐或疲劳，腰部经常酸疼难忍，就请陈敬也给他推拿了一下，感觉效果非常好，事后抓着陈敬的两只手，好奇地仔细查看，问陈敬为何在推拿时，左手烫得厉害，右手却冰凉刺骨，陈敬笑而不答，更让他感到玄妙莫测。
这天傍晚，张弛跟陈敬一起，又到老钟、瞎子还有大个儿的单人病房里分别转悠了一会儿，他们三个白天醒过来一次，然后又昏睡过去，张弛从他们的病房出来后，心情有点儿沉重，不作声地往自己的病房方向走，陈敬走在他身旁，见他担心另外三个人，就说道：“你知道你为啥比他们三个先醒过来吗？”张弛转头看着陈敬，想了想，却摇摇头，开口问道：“为啥？”陈敬指了指从张弛穿的病号服衣领处露出一个小脑袋东张西望的老大说道：“老大在你身上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否则，那点儿尸气伤不了你！”说完，见张弛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陈敬点头，接着说道：“老大，百毒不侵。”张弛抬手隔着病号服摸了摸老大的小身子，低头亲了一口老大的后脑勺，说了一句：“谢谢！”也不知是跟老大说的，还是跟陈敬说的。
刘芸这几天只要没课，就往医院跑，张弛和陈敬刚回到病房不久，她就拎着一袋水果背着一个背包走了进来，陈敬刚给张弛推拿完，正拿着一根银针要往张弛胸口某个穴位上扎，见刘芸进来，就收手，冲张弛眨了眨眼，转头跟刘芸打了声招呼，刘芸也笑着招呼了一声，就有点儿吃惊地看着他挽起袖子的胳膊，灯光下，只见陈敬左手臂红彤彤的，那红色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而他的右手臂上，却凝结了一层水珠，像有冰刚刚融化一样，陈敬见她盯着自己的两只手臂看，马上把袖子放下，就要出去，张弛喊住他，说道：“又不是外人，躲什么躲。”
刘芸也大方地走到张弛病床前，把手里的袋子和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苹果，递给陈敬，说道：“陈大哥，吃个苹果，我都洗好了。”张弛听她称呼陈敬为陈大哥，一咧嘴，却没办法解释，陈敬也没介意，笑着接过苹果，坐到自己的那张床上，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刘芸又递给张弛一个苹果，张弛好像没什么胃口，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把小水果刀，刘芸便把苹果一切两半儿，递给张弛半个，自己拿着另外半个吃起来，边吃，边观察着张弛的脸色，说道：“气色恢复得差不多了。”张弛点头，说：“我可在医院里躺不住了，明天就出院。”刘芸连忙摇头，说道：“那可不行，怎么也得再住一阵子，等好利索了才能出院，是不是，陈大哥？”说完，转头看着陈敬寻求支持，陈敬嗯了一声，说道：“等你让他出院了他才能出去，你放心，我帮你看着。”刘芸得意地一笑，说道：“谢谢陈大哥！”张弛在旁边听着，又是一咧嘴。
刘芸放下手里的苹果，站起身子，拿过床头柜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两个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对张弛说道：“我从学校的食堂买的，一个里面是小米粥和素馅儿的包子，你吃，另一个里面是小鸡炖蘑菇和米饭，陈大哥吃，我一会儿还有实验，先回学校了，明天再来。”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张弛，张弛不解，也看着她，刘芸突然乐了，问道：“你把老大藏哪儿了？”张弛也感到奇怪，在枕头边和被子里摸了几下，却没找到，看向陈敬，却见陈敬笑而不语，眼睛却看着刘芸的背包，刘芸注意到陈敬的眼神儿，急忙拿起自己的背包，打开一看，老大正蹲在里面，抬眼看着她，她急忙把背包的拉锁拉上，细心地留了一个小口给老大呼吸，然后把背包背到背上，转身就走，嘴里说道：“今晚老大陪我！”张弛怕老大惹祸，正要起身追上去，陈敬拦住他，说道：“放心，没事儿！”张弛将信将疑，也只好又躺回去。
第二天上午，刘芸背着背包又来了，她把背包放在张弛的床上，拉开拉链的动作就小心了许多，脸上也很郑重认真的样子，张弛一看，心想，坏了，老大还是惹祸了。刘芸拉开拉链以后，老大自己从背包里跳出来，趴到了张弛的枕头边上，蔫唧唧的，张弛小心地问刘芸：“它惹祸了？”刘芸听张弛问，差点一下子哭出来，很委屈地说道：“昨晚我把它带到实验室了，它从背包里一出来，就跑到放白鼠的笼子那儿，咔咔叫，笼子里的白鼠一听它叫，就都眼睛翻白，肚子朝上地昏过去了，还死了两个，我们解剖学的老师冲我发了一顿火，还说要用老大替那些白鼠当解剖对象，我一急，差点跟老师吵起来，老师就把我撵出实验室了。”说完，看着张弛，问道：“是老大太厉害还是那些白鼠废物？它叫的声音也不大啊，白鼠咋这么怕它呢？”张弛哭笑不得，忙说道：“别着急，白鼠死了，咱们赔就是了，等我出院了跟你去买它几十只，给你们解剖学的老师送过去，顺便跟人家道个歉。”刘芸点头。陈敬在旁边床上，偷偷地笑得前仰后合，张弛瞪了他一眼也没止住他的幸灾乐祸的样子。
五天后，张弛在医院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跟医生坚决要求出院，医生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又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后，跟冯局沟通了一下，就开了出院的单子，陈敬却坚持让张弛给刘芸打个电话，说刘芸同意才行，无奈，张弛便拨通了刘芸的手机，开着免提，说了医生准许他出院的事儿，又让她跟陈敬说她同意他出院，刘芸笑着说道：“陈大哥真是一诺千金，不过医生都准许了，又不能让陈大哥把你绑在医院病床上，我也准了。”张弛得意地冲陈敬一笑，陈敬急忙开始收拾东西，说道：“我早呆腻了，快走快走。”
两个人又去老钟他们三个人的病房转了一圈，他们三个这两天也能下床溜达了，说了一声自己出院了，拽着陈敬急急地出了住院部大楼，上了冯局派来接他们的车，司机按冯局的命令，直接把车开去了市局，张弛听司机的意思，局里给陈敬安排了个单人宿舍，让他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陈敬无所谓，便没吭声，张弛心里早有自己的安排，也没说话，等到了局里，冯局去市里开会了，人不在局里，司机把车直接停到了宿舍楼的楼下，领着他们二人上了楼，打开了一个房间，房间弄得干净整洁，床褥都是新的，张弛在里面转了一圈，对冯局的司机说道：“麻烦等冯局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他和我一起住我家里。”司机点头，张弛便拽着陈敬下楼，出了市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