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永寿宫的灯火通明,映着弘历因梦魇而略显苍白的脸庞。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此后辗转反侧,再难有一丝睡意。无奈之下,只能拉着嬿婉下了一整晚的棋。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弘历才顶着两个显眼的黑眼圈匆匆上朝。
下朝后,李玉适时地端来一碗色泽灰暗、看似毫无食欲的糙米薏仁汤,轻声说道:“皇上,这是太后特意送来的糙米薏仁汤,据说能治疗梦魇。”
弘历想到就是太后把意欢请进宫的,顿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不喝。”
李玉面露难色:“皇上,您这不喝,奴才实在难以向太后交差啊。”
弘历一把夺过碗,毫不犹豫地将其中的汤水尽数倒在茶桌上的松树盆栽上,冷声道:“这样总行了吧?去告诉太后,朕已经‘喝’过了。”
李玉接过空碗递给宫女,暗自叹息皇上最近脾气越发古怪了。
堆积如山的奏折看着心烦,弘历拿起一本,是富察一族的大臣问皇后安好。
弘历答复“安”,便草草扔在一边。
随手放下又拿起一本,某大臣参某某大臣的妾室用大红色床单。
弘历答复“那就换粉色吧”,送了下去。
再拿起一本,璟瑟说科尔沁一切都好,让皇阿玛不要相信流言,问皇额娘安。
弘历稍显安慰,答复“安安安”,放在一边。
从中间抽出一本,打开发现是边境大臣参和敬公主,说有人送了几个玉氏黑皮大武生进公主府,和敬公主收下了,且科尔沁王爷已经一个月没出现在人前了。
弘历答复“和敬公主说是流言”,将其压下。
他愈发觉得烦躁,从最下面抽出一本奏折,却发现竟是京郊大臣参奏隔壁统领的庶子行走于自家的嫡女之前。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上奏?弘历怒不可遏,将朱笔一扔,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呻吟道:“烦死了!这都是些什么折子?朕难道成了家事审判官不成?”
李玉提议道:“皇上,要不去一下后宫放松一下?”
一提到后宫,弘历又想起了意欢,不禁前后都痛了起来。
他不是没想过重新禁足意欢,但太后警告过他,身为九五之尊不能朝令夕改。
且“叶赫那拉只剩一个女人,也要灭亡爱新觉罗”的诅咒人尽皆知,弘历既然把意欢纳入后宫,现在多次禁足,岂不是告知天下他怕了叶赫那拉氏?
弘历叹息道:“摆驾长春宫,朕去看看永琮。”
轿辇刚出养心殿,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弘历浑身僵硬,不停地交换着交叠的脚,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
等到了长春宫,发现阿箬也在,四公主璟宁跟额娘一起听富察琅嬅念和敬公主寄回来的信,永琮在旁边写字。
弘历考了一下永琮的功课,不过不失。璟宁拿着自己的小木剑,要给皇阿玛表演剑术,弘历看着新奇,赏了她一颗南珠。
热热闹闹用了晚膳后,弘历跟富察琅嬅说了自己最近好像被跟踪的事。
富察琅嬅眉头微蹙,说道:“舒嫔平日里柔柔弱弱,性子内敛且不喜交际,皇上您是不是搞错了?”
弘历总不能把自己被意欢用……给……的事告诉皇后,只能隐晦道:“你的好宫女容佩,把意欢给教坏了。”
容佩立马跪在跟前,声音铿锵有力道:“皇上,奴婢只是劝她多注意身子,提议多吃牛肉可以减轻贫血症,并无太多交流。”
“不是你教她举那个铁块的吗?储秀宫院子里还放着。那是怎么回事。”弘历提高声音问道。
容佩朗声回答:“舒嫔娘娘害了相思病,多次不顾劝阻想爬到墙上看一眼皇上。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劝说,让她每次想得难受就举三下铁块,既能缓解相思,不必再次吓到皇上,也有责罚之意。”
阿箬赞赏道:“难怪舒嫔安分了这些年,都是多亏了容佩姑姑。”
容佩挺直身子:“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若皇上认为奴婢有错,那奴婢便自行去慎刑司引颈就命。”
永琮连忙求情:“皇阿玛,容佩姑姑也是好心,求您轻饶。”
所有人都望着皇上,齐道:“求皇上开恩。”
弘历被架了起来,也不好责罚容佩,只好作罢,转而说起收到那张详细到迈哪一只脚的纸条。
“这完全就是窥探帝踪,舒嫔真以为朕不敢罚她吗?”弘历怒道。
富察琅嬅见状,连忙安抚道:“皇上息怒。窥探帝踪指的是买通宫人了解皇上去向,再传播给别人以收取好处。如果仅仅是舒嫔自己观察并记录下来,且只给了皇上您一个人看,用的还是‘协助补充起居注’的名头,那确实难以用宫规来责罚。不过臣妾明日定会好好说她几句。”
阿箬也附和道:“皇上您的一举一动都受起居注馆的记录,舒嫔记录得如此详细,其实也是对皇上的一种敬重。而且她只是记录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并未损害皇上的威名。”
弘历余怒未消:“但被她跟踪,实在是渗人得很。”
阿箬问:“皇上收到的只是出景仁宫时的情景吧?其实那一天您走了没多久,舒嫔就来臣妾宫里一起喝茶了,并没有跟踪皇上。”虽然只喝了一口,借地休整一下又出门了。
弘历说道:“虽然只写了一点点,但背后恐怕早已把朕从早到晚,从头到脚都……总之,不准嫔妃无时无刻跟踪朕!”
阿箬说道:“皇上,嫔妃跟随圣踪是为了恩宠,怎么可能躲在一旁不上前呢。”
富察琅嬅也劝说道:“皇上,您近日是否因为政务繁忙而过于劳累,以至于变得有些敏感。臣妾特地为您炖了汤,您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茂倩恰时端着暖汤进来,汤水温度恰到好处,不冷不热,弘历喝了一大口,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但弘历对富察琅嬅说他敏感一事仍存芥蒂。明明自己确实感受到了异样,她们怎么能轻易将其归咎于敏感呢?
所以当晚,弘历并未留宿长春宫,而是选择回到养心殿休息。
弘历临睡前在桌边摊开一本风土物志,准备再看一章就睡觉。
就在这时,那股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
弘历放下书本,警惕地左右张望。养心殿的寝居就这么大,一目了然,并无异常。但旁边第二扇窗户上闪过一个黑影。
他眼疾手快跑到窗前,想来个人赃并获。打开后却发现外面无人,只有进忠站在不远处,见到皇上开窗探头,似乎想走过来询问。
弘历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这时,一阵夜风吹过,刮起几片树叶,树影随风摇曳,影子正好落在窗上,和刚才的情形一样。
弘历苦笑几声:“自己吓自己。”
关上窗户,心中的疑虑未消,反而愈发浓重。弘历在寝居内四处搜寻,一切看似平静如初,毫无异样。
弘历轻步走到床前,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马上闭起眼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风声,树叶摩擦声,蜡烛燃烧的声音……
他憋足了劲,终于捕捉到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多出来的呼吸声。
弘历的全身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他蹲下身子,手指轻轻颤抖着撩起床边垂落的床单
床下露出一角黑暗,仿佛张开的兽口,引诱猎人自投罗网。
弘历深吸几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他一口气拉开床单,将整个床底暴露无遗。
然后,他与意欢四目相对。
下一刻,里面的人饿狼一样扑出来,把弘历推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