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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的地点位于旧金山的海湾大桥下,餐厅被包场,今夜只为江樾一行人提供服务。

车子开的慢,周京霓处理完学校邮件,听了会儿姜栀和倪安聊天,坐在后排昏昏欲睡,眯了约莫二十分钟,被叫醒,抬头看见江樾,站在不远处和一个扎脏辫的黑人在抽着烟谈笑风生,几个白人和他打过招呼后往餐厅里走。

街道上停了几十辆黑色商务车,围着成群保镖,场面十足壮观。

“江樾实在帅得太超前了。”姜栀边下车边说。

周京霓眉梢一挑,“难怪俞白吃醋。”

“可是他真的越来越来好看了,脸就像雕塑,随手一拍都令人窒息的程度,可惜不接奢牌代言,不然我必包圆。”姜栀有些惋惜,“我年少的凌霄花。”

倪安系好西装排扣,往两人那看,打趣道:“听周周说他是你们高中的学长,那时候就很出名了吧?”

“那当然啦!他在新加坡开始玩的乐队,十五岁下场玩车,说来也巧,刚好比我们大两届,但凡晚一年我都没机会让认识他本人,也庆幸我们去了芭提雅,这就是缘分啊。”说着,姜栀兴奋溢出眼眶,不忘寻求认可,“对吧霓霓?”

夜风拂面,周京霓浑身倦,懒洋洋地应了声,扯下皮筋,向后扬了扬微卷的长发,取下披肩外套丢回车内。

车门关上,她回身看车窗上倒映的自己,伏了伏腰,从包里拿出口红补妆。

“芭提雅?”倪安好奇。

姜栀郑重地嗯一声,眉飞色舞地讲起那场赛事,把江樾的帅气描述的天花乱坠,倪安十分配合地附和。

周京霓听着,实在忍不住笑,也被带着勾起回忆,就这么想起了直升飞机上发生的事。

因为当时发生的太突然,事后她大脑一片空白,也就被抛诸脑后。

这么想了想,她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姜栀,你当时在直升飞机上看完了比赛全程吗?”

“嗯?” 姜栀愣了几秒,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点头,又不确定地摇头,“我记得当时他们拐进山道没多久,直升飞机就掉头了,中间段从山顶飞过去的,下面全是丛林,再看见公路时,沈逸驾驶那台911就直冲终点了。”

末了又问:“你不是也在吗霓霓。”

周京霓胡乱啊了声,“有点忘了。”

姜栀懵懂地连哦两声,没再追问,转头继续和倪安聊八卦。

但周京霓还在想这件事。

......这样看来,因为碰巧与保护江樾安全的人同乘一架直升机,只有她看到那一幕了。再细想当时的情形,那辆科尔维特一直在提速冲撞他和另一个人的法拉利......所以,那是有人在追杀他吗?

猜测着,思绪逐渐抽象,她仿佛身临其境电视剧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禁浑身战栗了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觉得自己多虑了,深吸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到旁侧两人的聊天上。

-

一根烟差不多燃尽,江樾听到几下熟悉的笑声,漫不经心地斜头往后睇,目光直越过人群停驻在周京霓身上。

路灯下,她半张脸隐匿在昏暗中,红唇含笑,步履如风地踩着细高跟过马路,长发在肩后飘动,胸口被撑的饱满,黑裙极短,拎包的金属链条晃动在修长的腿一侧,迈上台阶时,她抬手拨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但抬眸一霎那,冷淡的眼神自带攻击性。

他看她,他同时也入了她的眼,四目相对,她挑了下眉。如同一只未清醒的野猫,慵懒又勾人。

她一到场,总能轻易惊艳四方,引无数目光倾注。

不愧是周京霓。

江樾眼角神经性抽跳一下。

“一会聊。”他掐灭烟,示意朋友先进场,待周京霓走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手插兜,看着她眯眼,“我都在这等你十五分钟了。”

周京霓无辜地耸耸肩,“是这车开得太慢了,而且你的演唱会,硬是把道路搞堵塞了。”

“让你不坐我的车。”

“那我宁愿慢点。”她扯了扯嘴角。

江樾兴味一笑,摩挲着左手拇指的戒指转动,疑问地“嗯?”了声。

注意到宴会主角往餐厅走,门童提前拉开双开门恭候。

鞋跟落在水泥地面发出悦耳的哒声,周京霓走得不急不缓,抬手抚平腰间裙褶,平静地抬头看他,似笑非笑,“停车场被你粉丝围得水泄不通,银色帕加尼就够亮眼了,车牌还挂自己名字,生怕别人认不出?”

“要是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坐你副驾,未来几天的热搜该被我包揽了。”她半认真地眨下眼。

“你的担心有些多余。”江樾轻哂,“没我的允许,你看谁敢往外放你的照片,除非他不想在这圈子里混了。”

周京霓面不改色地啧了声,笑他别吹过了,头顺带抬高了几分。

江樾最乐意欣赏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不仅不跟她讲道理,反而笑意更深了,昂首看前方,步调懒慢地走在她身侧。

“——Loren!”

“re u dating?”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三个疯狂私生粉,声音尖锐地大喊江樾名字,一边公然举着手机拍摄,又高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谈恋爱,最后试图冲上来.

周京霓惊得身子往后一缩,下意识加快脚步,一心躲避镜头没注意脚下,趔趄了下,好在江樾眼疾手快地稳住她。

倪安和姜栀哪经历过这场面,看得眼都睁圆了,连安保人员都被突如而来的冲击力撞得身子一晃。

眼见三人要趁机钻空子靠近,保镖横身拦下,江樾不耐烦地吼了句“滚开”,再未置半词,看都不往那看一眼,但眸色几乎是瞬间冷到了极致。

他微一侧身将周京霓护住,手挡在她脸前。

但总有人不识趣,甚至骂她。

“bitch——”

声音未落,被截断,“Shut the funk up!他妈的离老子远点!”

江樾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薄怒。

警告无果,那三人继续踩着江樾的底线肆意妄为,他彻底不爽了,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大步上前,一把夺走手机甩得飞远,“私人行程拍什么拍?!”

透着冷漠烦躁的声音吓得在场所有人一惊。

他阴郁的眼神直逼而下,冷得仿佛不是在看活物。

“......”

私生粉原地愣了几秒。

不等他们喘上一口完整的气,江樾向上抬了抬食指。

保镖领意,动作利索地将几个乱动的胳膊反摁到背后,并扼住下巴强迫几人抬头对视。

江樾垂眸,不太走心地扫了一眼,后撤半步,抬头环顾四周,目光凌厉而沉冷,显得整个人很阴郁。

“听好了。”

“敢流出去一张照片我就送你们去坐牢。”

他这话一撂下,比什么都管用。

不到一分钟,现场所有人的手机一并被收走检查,犯事的不敢吭声,围观看热闹的迅速清散。

“......”

周京霓惯性倒吸一口冷气。

纵观娱乐圈,这种事层出不穷,这么处理的几乎是头一个。

江樾是真敢。

但她了解江樾,耐心不多,放出去的话说到做到,不分场合的不留情面,行事比沈逸决绝多了,但两人与生俱来不同,长大后的沈逸性格越发沉稳内敛,某些方面很像他哥......思绪骤然顿了一秒,她意识到自己简直疯了。

此行是来散心的,又胡乱想什么呢。

她再看前面,事情在收尾了,江樾的助理从钱夹掏出几十张美金塞给被摔手机的人,接着示意后到的警察将人带走。

三人被扣走,江樾蔑然地收起视线。

其中一人气不过,上车前回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你以为你很火吗?!居然敢这么对我们!我要让我父亲告你!等着律师函吧!”

江樾脚步一顿,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乐得笑出来,慢悠悠地侧身看过去,挑着眉朝那人吹了声口哨。

“好啊,来搞我。”他歪头,勾了勾唇。

——热烈欢迎。

扔下话,江樾转身迈上台阶,在众目睽睽中坦然无畏地摆摆手,胳膊虚揽过周京霓的腰往前带,目空一切的态度好似无所谓任何事。

“不会影响你吧?”周京霓最后往那瞥一眼。

“犯不着惯这种人。”江樾淡着声调说:“忍一次就有第二次,老子不靠脸吃饭,管我他妈的谈不谈恋爱,骂你等于在我这边找死。”

周京霓愣着抬下颌看他。

他总说这样的话,之前就这样,此时此刻又是,甚至多了很多认真。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率先抢了话,“行了,别想了。”

直到进入餐厅,周京霓被悠扬的大提琴乐曲感染,才舒了口气,刚把包放下,抬头看见尤岚手捻着两杯红酒,身姿摇曳的迎面朝他们款款走来,路过熟人互碰脸颊一下便迅速脱身。

“真漂亮啊周同学,不过我得借走一会儿你的江樾。”尤岚调笑完,顺势把手搭到她肩上,可劲儿撩美人。

话一出,姜栀嘴呈o型地无声哇,来回在几人之间徘徊,欲要从他们脸上找到蛛丝马迹,而后趴在倪安耳边偷偷笑。

周京霓被说的耳根一红,垂落的手动了动,难得有些拘谨。

“行了。”

“你别逗她。”

江樾嗓音沙哑又蛊惑。

他拍掉尤岚那只碍眼的手,接过红酒,转而睨向周京霓的目光很淡然,并没有刻意的深情,“你和朋友就在这玩,别乱跑。”

“那顶楼露台呢?”

“哪都不行。”江樾边说边抬头示意她往周围看。

周京霓不解,就顺着瞅了一眼,顷刻目光顿了许。

餐厅灯光幽暗,参加宴会的人员在随意走动,晃得人与光影重叠,她本来没明白江樾的意思,但很快,在高谈论阔的人群里,看见了守在楼梯口的保镖。

“这是为了看着我?”她不满。

江樾觉得好笑,“你觉得呢?”

“我当然觉得不至于了,我既不是名人也不像你爸爸一样做黑——”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能说人家父亲呢?周京霓懊恼地骂自己一句,也有些不敢抬头看人。

江樾语气戏谑,“还有点脑子呢。”

明显这些人就不是特意为了保护她安排的,甚至不是他的人。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所以周京霓顺杆儿爬,直接理解错了。

“我不是故意说你爸爸的,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人会多在意的,刚刚看到夜景不错,就想上去拍两张照片,还有就是。”

顿了顿,她一抿唇。

“还有什么。”

“以前我出门在外有保镖那都是家里人安排的,我也不想的。”她一气呵成地说完,顺便把当年那事一块解释了。

江樾自顾自地喝酒,没着急回答,咽下这一口才瞥她,“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应该不错吧,分不清欧美人和东南亚人?”

周京霓怔了怔,再往那仔细看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嘲笑自己。饶是刚刚还在道歉,她这会儿也理直气壮地怒瞪他。

“你上不去的,我父亲还有爷爷都在,你非拍,一会我带你过去。”江樾往楼梯口抬了抬下巴。

“啊?”周京霓一惊,慌忙摇头。

难怪马路上停了那么多车,原来他爷爷都来了。这哪是江樾口中那样,分明是家里人真疼爱他才会不远万里的捧场。

想到这些,她沉默下来。

等不迭的尤岚,见缝插针地开口,“死江樾,一会再唠!人跑不了!”

“好好好。”江樾不情愿地往那走。

他去商务应酬,周京霓目光不自主地跟过去一会儿,觉得没意思,随手从服侍生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鸡尾酒,同倪安站在落地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目光慢津津地打量着四周。

半个小时下来,两人都站得脚疼,找了个宽敞的沙发歇脚。

倪安从裤兜摸出烟盒,自己先叼上,“粗支的红万,劲挺大,抽?”

“试试。”

“趁没瘾戒了。”她分别点了火,“抽烟除了一时爽,没好处,烟鬼都是拿缓解压力当借口。”

周京霓笑笑,“我就是不想闲下来乱想,尼古丁好像能短暂麻痹大脑,上头时什么事都能忘,清醒了又有事要忙了。”

倪安没说话,只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周京霓呼出一口烟,眉眼模糊在青白烟雾中,看着觥筹交错间的江樾,还是玩世不恭的德行。

许是他这会儿穿的休闲,普通长裤,棒球服外套遮住了尽数纹身,闲散靠在桌边的模样,倒有几分高中的影子。

是久违的少年气。

比起那个人,江樾几乎没有变化,走到哪都是爱谁谁的洒脱性子,那股野劲儿在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如野草般恣意生长,什么火都烧不死。

而那人变得如一潭看不见底的湖水,丢下去再大的石头也无法漾起水花。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概率是因为沈逸从小就顶着莫大的压力却还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小学,他拿到好成绩不会得到表扬;中学,他父亲处于仕途关键转折点,大哥与母亲都在为这件事忙碌,常常三人单独谈话,沈逸总像个旁观者似的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等待那一家三口,所以他渐渐迷恋上追求刺激的飙车。

而高中到现在,六年了,他习惯了用沉默解释一切。

想到这,她心情又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

“周周。”倪安忽然喊她,“接下来什么打算,研究生是明年初开学吗?”

周京霓回过神来,点点头,按灭了烟,“下周四要去趟洛杉矶,外婆说有事要找我,我小舅舅也从北京过来了,再之后还没想好。”

“那我可能没法陪你了。”倪安晃动酒杯,抽着烟说:“那牌子反告我店里设计师抄袭的事有结果了,赢了,所以后天就得回去筹备新店开业的事,工厂在等设计图,租金也是真耗不起。”

周京霓看着别处说好。

两个人又聊了会,姜栀从人堆里回来了,有点喝多了,走路摇摇晃晃,周京霓上前去接,才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一个面孔年轻的东南亚男人,浑身纹身,少了条胳膊,长的不友善,脸上还有刀疤。

她微皱眉,没等开口询问,对方先朝自己颔首,张嘴就是不标准的中文,“周小姐,江老先生有请。”

“你是江樾的?”周京霓不自觉地警惕。

男人回:“是的,九少的人。”

周京霓摸不准什么事,不为所动也不作声,还没来及去搜寻江樾的身影,面前的男人猜到她心思似的,上前一步挡住视线,向她做请的手势。

意思很明显,必须过去。

她后退一步,稳了稳呼吸,回头朝沙发上的倪安递眼神,一边对男人说:“我先和我朋友打个招呼。”

“不必。”下一秒,肩被压住。

-

“江老。”

“人带过来了。”

男人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

周京霓谨慎地站在原地没动,悄然打量四周。

楼上的包间环境静谧,一个不算大的圆桌前,坐了两男一女,落地窗前的两行人,双手交叠站得笔直,将海湾大桥的夜景挡得严严实实。

她发现,唯一人能近身这三人的,是直升飞机上那人——帕金,印象里他还挺温和,又是江樾的人。周京霓稍稍放宽了点心。

而人群中心的中央。

身着唐装的老人位居主位,屹然威严,垂眸端着茶杯吹热气,闻声缓慢抬头看她,落下手腕时,一串佛珠同时被搁置在桌上,鬓角苍白却没有衰老之态,柔和的眉目间尽是冷厉。

极具穿透力的锐利眼神,像猎鹰。

周京霓觉得可怕,下意识逃避视线。

面前的小姑娘一声不吭,低着头,显然是紧张不安占据上风,没想到自己孙子喜欢这样乖俏的女孩。江冠中好笑地摇摇头,朝帕金摆摆手,“一个个的都杵这儿干嘛?请人家过来坐。”

帕金立马有了动作。

椅子被拉开,他说:“请。”

哪怕再害怕,落座前,周京霓还是礼貌地说了句“谢谢”,捂着裙摆坐下,尽量不发出动静。

她被安排坐在老人对面,椅子还没捂热乎,就听见老人温声地说了句,“小姑娘别害怕,我就是好奇我这孙子口里的周同学是谁。”

周京霓乖巧地说好,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问好,“江爷爷好。”

此话一出,江冠中爽朗大笑,“小九真是把你藏得严严实实,要不是我非来看看这小子花我钱搞的演唱会,还真是错过了大事。”

周京霓只笑。

江冠中笑呵呵,“北京人。”

“是。”

“小九也算半个,我在北京那会你父亲都还没出生呢。”江冠中盘着手串,身子后靠,思索着回忆往事,“后来周先生来泰国时,小九舅舅还在内务府任职,彼此握手合照过的,我倒是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他女儿。”

听到对方忽然提起自己父亲,周京霓不自主地看向对方,眼神里有千万种不明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心思都挂在脸上,她听到老人问出她心中所想,“我知道你家的事,你伯公我认识,陆家有位小辈我也有交集,沈家那位我也有所耳闻,想必这几家你都知道吧。”

周京霓轻点头,“知道。”

但她还是不明白对方上来就讲这些话的意思。

“小丫头,北京地儿大,圈子小。”江冠中沉笑了声,“我孙子找什么样的我都喜欢,但有些事另当别论,你有个哥哥,叫周政也,拿着我的九百万个比特币跑了。”

周京霓愣了下。

九百万个比特币又是什么?她知道零几年开始流行虚拟货币,有所谓的汇率,可是压根没概念这是多少钱。这个周政也到底干了多少脏事,先是母亲提到过的四千万美金赌债,现在又来这一出。

“我和他只是存在血缘关系,甚至算不上兄妹,江爷爷您清楚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您应该找他本人。”她掐了掐腿,尽量冷静下来。

江冠中没说话,抬抬手。

很快,门被推开,周京霓闻声回头,刹那,浑身血液倒流,拘在腿上的双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周政也和一个女人浑身是血的被拖进来,他一只眼睛没了,暴露的皮肤上凝固着干了的血迹,新的伤口还在往外沽鲜血。女人就是父亲当年的出轨对象,电台主持人,此刻没了光鲜亮丽的形象,衣不蔽体地侧躺在地上。

??!

人闷声砸在地上。

随着门重新关上,她心脏跟着一震,头就这么定住了似的不敢动。

“母子俩——”

“一个跪着进来的,一个裸着进来的,却没一个守规矩的。”

说完,江冠中叹口气,点上一支雪茄,面上带笑地吐烟。慈悲如佛的语气,却话里藏刀,不说话时,浑身气息十分狠戾。

句句直击周京霓心脏。

“江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喉咙滚了滚。

江冠中掸雪茄的灰,“周政也。”

“江老,江先生......”周政也艰难地抬头,口吐着血沫,一说话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求你们,放我一命,求您了......”

周京霓不敢看他,那只眼仿佛血窟窿。

然后她听到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密钥拿回来了,虽然钱少了一半,但我不在乎这点钱,可坏了我规矩就得给点教训。”

“本打算直接丢进海里喂鱼,没想到遇到你了小姑娘。”

江冠中放下雪茄,拿起佛珠,手撑着桌面缓慢起身,从帕金手里接过一把枪,走到女孩面前。

枪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你不恨他吗。”老人笑眯眯的开口。

这时,地上的周政也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地毯被拖拽出一行血迹,周京霓顾不上别的,吓得连带椅子后退,差点后仰摔下去,手及时扒住桌子才没倒,眼见那只血迹斑斑的手要抓住自己脚腕,她吓得闭眼尖叫出声。

但想象中的黏稠感却没有如约而来。

耳边反而传来一声近乎嘶哑的惨叫。

“——啊!”

她睁眼,就看见周政也的手被帕金踩在脚下。

老人面色始终沉静。

“我,我,江爷爷你把他送去警察局......”目睹这一切的周京霓,大脑乱如麻,这会儿紧张地说话磕巴,话也不过大脑。

江冠中笑而不语,背着手,眯眼看地上的两人,思忖片刻,缓缓开口,“我江冠中不是好人,但我这只有一个规矩,不做中国人的生意,周政也,你当年和北京那个陆家人在西港搞菠菜,牵扯了沈家,让公安部都亲自下场,如果不是我保了你,你还能活到现在?你倒好,勾结外人动我利益。”

时间一瞬间停滞。

北京只有一个陆家,一个沈家,所以周政也到底是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周京霓一时理不清。

良久,一句话打破死寂。

“丫头。”

“你父亲的死可跟他脱不了干系。”江冠中食指点了点桌子。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干嘛,让她杀人吗?为什么啊?她再恨周政也也做不到。周京霓面色苍白,冷汗湿透了后背,手抖得握不紧,嗓子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

江冠中没说话。

帕金看着女孩害怕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江老的意思不容抗拒,他走上前,拿起那把枪准备放到她手中。

“我不要!不行!不可以!”周京霓吓得一哆嗦,想要起身,接着一只沧桑有力的手按在她肩上,力道大得她动弹不了,试图挣脱,却如同蜉蝣撼树般微弱,“我不要......”

帕金看门口,犹豫了。

“帕金。”老人沉声。

周京霓慌得哭了,眼泪一滴滴地砸在男人手背上,试图挽起他们最后一丝同理心,小手揪住他的袖口,“不行......”

帕金深吸了口气,不再看女孩的脸,低头打开手枪保险,子弹上膛,一点点掰开女孩的手指,强行把枪放在她手心,起身时低声说了句,“抱歉。”

防止走火,他牢牢握住女孩手腕,举起胳膊瞄准方向,同时感受到她细弱的抗拒力量。

“扣板机——”

话未落,一声巨响震动整个房间。

砰!

所有人抬头。

大门被猛地从外面踹开,一群黑压压的人冲进房间,走在中间的男人,脸色沉的可怕,在密麻的人群里,他看见周京霓,脸上满是泪水,视线下移,帕金手握着她,她手里是把枪。

心头怒意往上涌。

从倪安找到他那一刻,他整颗心都悬着。

江樾大步往前走,死死盯着自己爷爷,一双眼睛毒辣而森冷,仿佛酝酿血腥的风暴。

江冠中不为所动,其他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谁都知道他是卡德集团的少东家,江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

江樾一言不发地挨着老爷子肩撞过去,一脚踹开帕金的手,枪摔落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手枪,掂在掌心转了个方向。

啪!

枪被他重力拍在桌上。

女孩被吓得慌了神,紧紧地闭上眼,捂住耳朵。

下一刻,江樾单膝跪在周京霓面前,尽量去安抚她,抬起手想去擦掉那些泪,可她下意识的躲避动作,让他心猛地一揪,疼得喉头哽塞。

江樾伸在半空的手,终于脱力,垂了下去。

“周京霓。”

“......”她不说话,无声落泪。

“抱歉。”

她一动不动。

“我来晚了,对不起。”江樾双手搭在她腿边的椅子上,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丝焦灼的祈求。

她终于开口,轻飘飘地喊了声他的名字,“江樾......”

话毕,江樾起身,握住她绵软无力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脸颊两侧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双哭肿的眼睛,她也抬了头,委屈兮兮地抬眸回望自己。

这种感觉,格外难受。

他把她搂进怀中,“谁带你过来的。”

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情绪崩溃到极致的周京霓愣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视线乱晃,声音抖得不成调,“我不认识......他少了一个胳膊,我忘记了......”

江樾讽刺地笑了。

查塔。

去年在柬埔寨的一场交火中,为了替父亲保住货品,一条胳膊被炸烂,支援的人赶到时,他浑身是血,单肩扛着一把m2勃朗宁重机枪,逆着火光,从死人堆里走出来。

但江樾一句废话也没有,把她交给自己的人,过去后一拳重重打在对方脸上,查塔也任由他打,丝毫不还手,眼见人要被踹到地上,帕金冲上去拦。

“九少——”

“滚开!”江樾猛地肘击帕金腹部,反手从手下腰侧抽出一把手枪,子弹咔嚓上膛,下一秒,枪口抵上查塔眉心。

帕金死死扣住枪身,低吼,“你疯了?!他有恩于你父亲!”

男人冷笑一声,侧眸看过去一眼,食指一抬,离开扳机口,帕金也松手,但仍谨慎地盯着江樾的一举一动,看着枪倒挂在他手指上,以为他冷静了,正要伸手拿走枪,只见那双眼睛微微眯起来,不到一秒,枪身旋转了个方向。

彼时,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对准帕金太阳穴。

两人互相凝视。

“还有你。”

“......”帕金闭了眼。

“住手。”

一直不出声老爷子,终于发了话。

江樾勾唇一笑,向上抬了抬枪口,头一侧,目光直直地盯向老爷子,“您和周家这个人的仇,何必牵扯到她身上?”

“连对自己有仇的人都下不去手,你让她以后怎么跟在你身边?每次都靠你来救?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老爷子慢步回去,捻着佛珠一下一下地拨动,人往落地窗前走。

保镖让出道。

海湾大桥的夜景一览无余地映入包厢内。

“不会有那一天,我自然会护她周全。”江樾半睨眸,眼神冷了半分,漠然睥睨着老爷子手下严阵以待的人,手腕一歪,扣下扳机。

没有装消音器的枪,枪声震耳。

子弹出膛。

弹头瞬间擦着帕金太阳穴飞过,穿过人群缝隙,划破陷入死寂的夜晚,嘭!击穿玻璃罩,下一秒,天使石雕像的眼睛多了一个黑洞。

他的枪法堪称绝对精湛——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杀人。

屋内蓦然响起鼓掌声,老爷子缓缓说:“枪法不减啊小九。”

顿一秒,江冠中继续说:“那你来替她解决。”

骤然,周京霓瞳孔紧缩,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但她不是害怕枪声,而是清楚的看见一道远处而来的光,这个东西她在电视剧里见过。

忽然,嘭——

刚刚还护在她旁边的保镖应声倒地,两派人纷纷迅速掏枪对峙。

血液溅到脚上,她一瞬间僵住。

此刻,一个红点落在江樾手腕上,另外一个对准周京霓右眼,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眯眸看向窗外,根据方位,来自大桥。

“您还真是煞费苦心了。”他暴戾的声音从喉咙挤出。

老爷子对付他,用不着动手,也不用费功夫,可见光镭射指示器发出的激光,让他不需要夜视仪也能看清,现在只要他再敢随意扣下扳机,一个指令,狙击手能够在百米之外精准射击过来。

一直没发声的泰国女人着急了,示意丈夫赶紧劝劝父亲。但没人敢违抗老爷子的命令,想安然无恙地从这房间走出去,地上这两个人必须死。

江樾波澜不惊地笑了笑。

从十岁被丢进军营碰枪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厌倦生活在罪恶之渊的人生,因为屡次被绑架,他见证过无数人倒在血迫里,却永远不向爷爷屈服,不替法律宣判任何人的死刑。他明白,老爷子这次就是冲着他来的。

“周京霓,转过身去。”他说。

“不要!不要!你不能杀人!”周京霓声嘶力竭地吼,拼命挣扎被抓住的手腕,眼见江樾把枪对准了周政也,情急之下朝江冠中喊道:“江樾是你唯一孙子!他还有光明的人生!不能为了两个罪人脏了手!”

果然,老人目光一顿。

但江冠中并没有松口。

江樾握着枪,手指一寸寸收紧。

“江樾!不!不行!”凄惨的尖叫声,玻璃破裂的声,伴着两声枪响,响彻了整层楼。

子弹命中前一秒,周京霓眼睛被一双手挡住,肩膀被扳住向后转,也在这半秒,她从指缝间看见了从周政也脖子上喷射出的血液,大脑嗡一声,腿瞬间就软下去了,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不断的耳鸣。

她双眼麻木空洞,一会模糊一会清晰。

......

夜色环绕旧金山,楼下的派对还在继续,音乐隐匿了楼上发生的一切。

“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别人可不会像我一样对你心软,你自己想好了。”江冠中虽然想让他认清自己究竟身处什么环境,到底是不舍得孙子手上沾血,在他犹豫那一刻,让狙击手直接动了手。

“您想逼我回去就直说。”江樾抬眼,眸色刺骨的冷,嘲讽地勾唇,“何必搞这么多弯弯绕绕,吓走了人您拿金山赔给我都没用。”

江父目光顿时冷厉,“怎么和你爷爷说话的!”

江樾笑着后退两步。

“既然清楚了我心意在哪,以后离她远一点,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出格、不孝的事。”

他不开玩笑。

真为逼他回去,自己何必投钱?江冠中听得来气,瞥了一眼自己孙子,实在不想再多说了,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你便。”

江樾丢了枪在地上,顶着无数双目光,绕过两个死了的人,从帕金手里接过周京霓,她被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他唇抿的发白,什么也没说,将人抱起来走出房间。

他带她回了纽约。

可这一路上,她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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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几天,周京霓一直做噩梦,梦见数不清的血腥暴力场面,惊醒时刻,总能看见江樾安静地趴在床前睡着了。

他睡得很浅,她稍一动,他就醒了。

“又做梦了?”

“嗯。”

他摸了摸她额头上的冷汗,“还睡吗。”

“嗯。”周京霓翻了身,模模糊糊间听到江樾说了一句“睡吧,别怕”。

-

临去洛杉矶那晚,整个曼哈顿下起暴雨,雷声轰隆,江樾熄了火,把车停靠在路边,侧头看周京霓,想从她没什么情绪的眼神里找到一丝光。

“周京霓。“他尝试喊她。

周京霓手动了动,嗯了一声,看向车窗外被雨水模糊了的霓虹灯,缓缓开口,“我早就没事了,你不用一直这样担心我。”

他说好,问:“洛杉矶之后去哪。”

她没反应。

江樾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这样的周京霓,真的有点喘不上气,一阵烦躁却没地儿发泄,车内的空气近乎僵持,他闭了闭眼,伏在方向盘上,深吸了几口气,忽然听见开车门的声音。

雨水斜进来。

“你去哪?”他皱起眉,握住周京霓的手腕。

周京霓回头,“买烟。”

“我去给你买。”

说完,江樾不等她再要说什么,推开车门冲进雨里。

其实这附近没有便利店,周京霓半落下车窗才知道,那是家零食店,雨太大没看清,江樾也不知道跑去哪买烟了。

她就这么等着,倏然看到左手边的酒店出来一个穿白色短袖的亚洲男生,身后跟出来一个女孩,女生撑着伞,男生在点烟,他们身后是纽约最繁华的马路,风吹得雨乱飘。

雨打在周京霓脸上,也湿了那个女孩的头发,男生按着雨伞往女孩那倾斜。

就在这一秒,记忆成为落在心脏上的雨水。原来有些事就是这么凑巧,周京霓想起那年与沈逸,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坏天气,一样倾泻的雨伞。

她看着黑名单里的人,眼睛湿漉漉的像混了雨。

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好像根本无法用时间衡量。

五年吗。

还是十年。

很多年后,她可能连他的样子都忘记了,可如果在人流如织的街头闻到了他惯用的香水,她还是会回头,在万千过客的背影里,下意识寻找那个最像他的背影。

买到烟回来的江樾,浑身湿透,他一上车就看到她红了的眼睛,但什么也没问,拆了包装递给她。

她接过来放到腿上,拿起一包抽纸递给他,他没接,说不用,她就坚持举着,半天才说四个字,“别感冒了。”

江樾才肯接了。

擦了脸上水,他反手脱下短袖甩到后面,重新启动车,打方向盘拐弯,开出去一段距离,红灯时,他看她,她咬着嘴唇躲避视线,两个人谁都没开口,直到她点了第三根烟,他夺走了,叼到自己嘴边。

她怔了怔,“你干嘛。”

“哭什么。”他抽着烟问,语气很淡。

“烟熏了眼睛。”

“我说我去买烟那会儿。”

闻声,周京霓握了握手机,视线不自觉地往低处看,无意看到他另一侧的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了,眉头一下子就蹙起来,想都没想就抬头问:“你膝盖怎么了?”

“路滑。”

“你摔倒了?”

江樾恍若未闻,“我问你呢,你先回答我。”

周京霓喉咙上下一滑,慢慢把头别开又埋低了,含混说:“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江樾看着前面,绿灯亮了,踩下油门,余光看她还低着头,情绪明显是难过,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无关那晚,但他又说不准,“反正跟我没关系是吧。”

“我......”周京霓默了下,应道:“嗯。”

心里莫名空了,江樾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继续抽烟,但耳边太过安静,他烦地不停提速,旁边这人又忽然抓紧安全带,眼里满是惊恐,他知道她现在格外恐惧威胁生命的一切事,很快慢下来车速,打开音乐,半晌,车子停在酒店楼下,他有些累,仰头往后靠,调低了座椅。

“周京霓。”

“啊?”

“就这么难忘吗?他给你什么承诺了,我来做行吗。”他闭着眼说,嗓音疲倦得沙哑。

周京霓偏头看他,过了很久也没答,久到雨停了,他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她抽出一张纸,轻轻摁在他渗着血的伤口上,叹息道:“摔得真惨啊,留疤怎么办。”

江樾没动。

以为他睡着了,她稍用力了点,“我其实不太想一个人去洛杉矶,也不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

下一秒,手被抓住,她一惊,抬头看见江樾睁开了眼,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视线相撞,她太阳穴猛一跳,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心脏顿停几秒。

江樾脑袋半歪着眯了一下眼,勾起笑,“趁机报复呢?想疼死我?”

周京霓气笑了,想起手还被他拽着,挣了两下,“放开我啊。”

江樾松了手。

他看着她,心情愉悦了几分,卸掉了倦懒,按下熄火,边说一句我陪你去,边拿走她手里那张纸,随意擦了两下血迹,任由旁边的人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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