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
连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妙。
他立刻点开掌心的法咒去听李三的动静,然而对面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越是安静,连顾越是心绪不宁。
他拿过传信纸问左如今有没有发生什么,等了一会儿,对面根本没有回应。
连顾再想看书,已经完全看不进去了,索性出了门,从崖顶下去。
连轻已经快睡了,又被拍门声吵醒,有些不耐烦,哼哼唧唧的开门,却见他大师兄正站在门口。
连轻吓一跳,“师兄,大半夜的,你怎么下来了?”
连顾二话不说进了屋,开门见山,“我问你,左蹊来隐雪崖的那天,有没有做什么反常的事?”
连轻不知道他要干嘛,但看他的脸色如此紧绷,自然也不敢松懈,认真想了一下,“他就是逼着左培风一定要跟他回去一趟,直说似风城有要事。培风师弟一心想着跟师父出去云游,根本不想回去,父子二人还争执了一番。”
“有什么要事?”
“他没说……也可能是我没听见,反正最后,培风师弟还是答应了。”
连顾点头,“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还有就是左蹊说是自己最近忙于城中事务,心绪混乱,噩梦连连,我师父就给了他一颗驻神丹。”
“驻神丹……”
“对。”
驻神丹在隐雪崖算是较为常见的丹药。仙门弟子修炼灵气要以神髓为根基,有一些年轻弟子神髓不够稳固,一旦开始练习仙法便容易梦游,思绪混乱,严重的可能还会失忆,驻神丹便是给这些弟子稳固神髓用的。若是没有灵气的凡人吃下,便算是个安心养神的灵药。一粒药下去,接连几年都不会失眠,夜夜酣眠无梦。
连顾陷入沉思。
他当初与左如今闲聊时,曾听她随口说:“心思善良敏感之人往往更容易为难自己,但凡一件事做不好,怕是整夜都要睡不着觉;而狠绝之人却总是更自在,哪怕手里沾了无数人的血,也能吃得饱睡得香。”
他当时还问她是哪种人,她笑笑,说自己是个手上沾了血晚上却睡不着的人。
但左蹊会吗?
一个会用玉佩来操控别人神髓的人,也会有心绪混乱、夜不能寐的时候?
连顾越想越不对劲儿,那边玉佩刚刚打破,左蹊便求了一颗稳固神髓的药,他要稳固谁的神髓?总不可能是左如今吧?
连轻见他皱着眉不说话,小声叫他:“师兄,你还好吧?”
连顾回过神来,“无妨。”
“师兄是在担心培风师弟吗?”
连顾不置可否,对连轻露出一个抱歉的笑,“这么晚,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
他转身出了连轻的房间,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赶往似风城。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蹊跷,无论如何,他都要过去看看,哪怕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他也认了。
似风城中,左如今睁开了眼。
她素来警醒,尤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睁眼的一瞬,整个人便是彻底醒了,不需要时间来缓神。
左如今环顾四周,偌大的房间,布置得像个祭坛。房间正中有一口巨大的鼎,鼎中不知什么法术燃起的火焰,火苗有些发绿,明明没有风,火焰却晃动得厉害,像是随时都要喷出来似的。
她被绑在房间靠西边一根柱子上,而隔着那尊鼎,在她对面的另一根柱子上还绑着一个人,左培风。
左培风垂着头,显然还没醒。
左如今看着这里的一切,看得满眼疑惑。
左培风不是跟左蹊一起回似风城了吗?怎么被绑在这儿了?难道他那个命中注定的大劫就是现在?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正努力捋着自己的思绪,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李三出现在左如今面前。
他今日换了件正经的黑色道袍,更衬得一张脸白而虚浮,像是个泡过水的发面馒头。
但他的神色却是难得严肃,细窄的眼缝已经睁开,毫无表情的看着左如今,“小司使醒的还真快,不愧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人。”
“我若不醒,李隐士打算做什么?”
“也没什么,闲来无事,请司使过来坐坐。”李三的声音端正得很,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的事。
“你伙同方执仁把我弄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请我坐坐?”
“李某不过乡野粗人,司使若是觉得怠慢,还望见谅。”
他嘴上说着“见谅”,却一点没有要帮给她松绑的意思。
左如今往对面瞄了一眼,“那左培风呢?他也是过来坐坐的?”
“对,人多,热闹。”
左如今懒得跟他废话,“姓李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司使大人最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我确实不清楚。”
“那我提醒你一下,城主的护身玉佩,前几日碎了。”
“哦,你说玉佩啊?”左如今看着他,“可我怎么记得,城主对外宣称,是左临星逃婚之前一怒之下把玉佩摔碎了,城主究竟有几块玉佩啊?”
“司使又何必明知故问?”
“所以,是城主怀疑玉佩碎了与我有关,请李隐士专门来审我的?”
李三摇头,“司使今日已经不可能走出这间屋子了,审不审你,都不重要了。”
“那我就更不懂了,你既然想要我死,干嘛不在我晕倒的时候直接动手?”
“因为有些东西,需得从活人身上剥离。”
听到“剥离”这个词,左如今再强悍的心也控制不住的抖了一抖,然后又赶紧装回冷静,“剥离?剥我的皮,抽我的筋?”
李三依然摇头,“司使既然知道那块玉佩,又怎会不知自己身上有何过人之处呢?城主想要剥离的,就是你那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
左如今想起了前些天在隐雪崖时连顾说过的那些话,他说,从前只在古籍中看到过有人可以自生神髓,但第一次见到真的。
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吗?
她看着面前的李三,他的眼珠子黑得瘆人,像两个黑洞洞的井口。
她心底打了个冷战,“你们,要剥离我的神髓?”
李三终于有了表情,像是满意的笑了笑,“小司使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又把目光转向了火鼎对面的左培风,“你是要把我的神髓换到他身上吗?”
李三点点头,“唯有此举,才能保得小少主渡过命中的劫难。”
“他明明已经去隐雪崖了,难道隐雪崖也庇护不了他?”
“可他不是已经决定四处游历了吗?”
左如今一怔,想要再掩盖神色已经来不及了。
李三的语气中透着“万事了然于胸”的从容,“小司使,我不光知道他要去游历,我还知道你去过隐雪崖劝他,却没能劝得动。”
左如今觉得有些可笑,“李隐士既然什么都知道,干脆算出左培风的劫难在何时何地,直接帮他破解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多年劳民伤财,今日又闹到我身上了?”
李三的面色冷下来,恢复了刚进门时的面无表情,“因为破解之法,从来就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