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厚道
从前的很多年里,方执仁总是端正的,却也是幽邃的。偶尔不经意间看过去,总觉得他像是存着什么深深的遗憾。
左如今一直以为,那遗憾是因为方循礼,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那遗憾始终来源于方执仁自己。
比他被玉佩操控更早,甚至比他给方循礼下药更早。
早在方执仁还只是云阶弟子的时候,就已经用规矩把自己圈得牢牢的,牢到他自己都浑然不觉。
有时候,他看着方知义可以洒脱的和别人划开距离,看着方循礼整天满肚子馊主意,也会胡思乱想。好像方知义也并不怎么讲义气,方循礼也并不怎么守规矩,可他,方执仁,却是真的仁厚守诚。
直到那次选拔,他突然也很想“不厚道”一次。
他想了,也的确做成了。
但罪孽也就从此来了。
规矩人,一辈子只能做规矩事,一旦做了错事,余生甚至不需要别人来责罚,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折磨得半死。
更何况,方循礼压根儿没原谅他。
他这样煎熬着,依旧是一副忠厚可靠的模样。他以为一切终究会被时间磨平,他甚至以为已经磨平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李三给了他一道难题:想继续获得城主的信任,便是要成为左如今的敌人。
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每一次向上爬,都是要靠“不厚道”才能实现吗?
他挣扎了很久,直到收到方循礼送来的信,说想见他一面。
他知道是左如今想见他,但看见落款的方循礼三个字,他的手还是抖了一下,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良心送来了一封谴责。
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与左如今提前通了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城主究竟要做什么。按照城主的安排,方执仁只需要抓到活的左如今,再把人交给李三带走。然后,带兵查抄司使府,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他也的确都按城主的安排做了,只是她喝的那杯酒里并没有迷药,而方循礼就躲在他家的院墙外,一路悄悄跟随,李三把左如今带进了青岩台下的通道里。紧接着,方循礼回到家中,和正在查抄的护城军起了冲突,顺理成章的与方执仁打了一架。
方副使像是终于得着了报仇的机会,招招都下狠手。方执仁觉得这小子是真的想砍死自己,但事已至此,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很快,他被方循礼刺中,倒地而“亡”。司使府也从被查抄的叛党,摇身一变成了斩奸除恶的忠臣良将,大张旗鼓的去青岩台保护城主去了。
左如今看了看方执仁的脸色,“你的伤,没事吧?”
方执仁摇头。月色下,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伤痛,“皮肉伤而已,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了,扛得住。”
“循礼每次见你都是喊打喊杀的,真给他机会,反而又手下留情了。”
“或许是因为我这次选择了帮你,他觉得我还有救吧。”
“你是帮了我们,大哥。”
这句“我们”包含了几个人,方执仁不想去深究,此刻对他而言,也都不重要了。
他对她笑笑,没有负累的,极松弛的笑。
左如今又道:“虽然伤得不重,但外面毕竟天寒地冻的,大哥先在我家休养几天再走吧,浪迹江湖,也不急于一时。”
方执仁没有拒绝,“你这院子不大,倒还挺热闹的。”
“是啊,除了二姐姐,人就齐了。”
提起方知义,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看见二姐姐了,你最近有见过她吗?”
方执仁也皱起眉,“还真没有。”
方知义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即便有一阵子见不到她,大家也习以为常。但最近出了这么多乱子,方知义成天待在城主身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她再沉得住气,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方执仁有些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恰在此时,连顾回来了。
连顾看到方执仁“诈尸”了,愣了一下,但很快也猜到这是他们的筹谋,表情又轻松下来。
左如今问他:“你方才在宫里,见到知义姐姐了吗?”
连顾点头,“见到了,就跟在城主身边。”
“那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连顾想了想,“没有,方副使也并没有为难她,她还是像往一样,守在城主门外。”
左如今看了看方执仁,“虽然她一直都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但直到现在都还能像往常一样?”
方执仁:“知义心里想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方知义的确有些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不寻常。
她依然是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本本分分的在左蹊门前站岗。方循礼都快看不下去了,凑过去问她:“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二姐姐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要撤我的职,还是要我的命?”
方循礼一愣,“我要你这些干嘛?你又不是方执仁。”
方知义平静的把目光收回去,“那你待在这儿与我何干?”
方循礼硬是被她窝回了一口闷气。
正琢磨着怎么报仇,有差使来报,左培风想见左蹊。
方才连顾已经来过了,方循礼自然知道左培风的目的,点头同意了。
左培风迈进左蹊寝殿的时候,这位城主静坐着发呆,在他面前的桌上,摆着那块碎裂的玉佩。
左培风走到他身边,同样看着玉佩,“当初星儿姐姐逃婚的时候,你说玉佩被她摔碎了,是真的吗?”
左蹊依然盯着桌上的碎玉,并没有看左培风,只是缓缓道:“是谁弄碎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那父亲觉得,什么才重要?利用玉佩操控别人的神髓吗?”
左蹊原本沉闷的面孔瞬间变了,转过头去看着自己儿子的脸,“谁告诉你的,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左培风闭了闭眼,“我原本还有些怀疑此事的真伪,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左蹊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固执的继续问:“是不是左如今告诉你的?”
“您竟真的这么做了?”
“我问你是不是左如今说的!”
父子二人这样各自守着自己的固执,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左蹊拍了拍左培风的肩膀,“以后,你会明白为父在做什么。”
“眼下危局未解,孩儿无心考虑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