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船彻底消失在黑夜中，上官槟用手电照着，让其他人也点起灯笼，和薛立轩一起点验人员损失。
上官槟的手下，凭借防刺背心的保护，虽然人人带伤，不过大多是四肢被刺或是被划伤，还有些跌倒撞伤。
薛立轩的四个护卫和六个家仆，共死了三个，船夫也死了四人。
船上发现死去的匪徒七个，抓获俘虏六个，大半都受了重伤，那个盗匪头子叫万锦虎，没多久也咽了气。
自己人中受伤较重的还有二、三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守在舱口的护卫萧大。
这人倒在地上，背上衣服渗出一大滩血迹。他和另一个叫阿强的护卫身手了得，给上官槟留下深刻的印象。
上官槟让薛立轩继续安排其他事宜，自己带着谷雨和阿强，共同将这人抬到一间单独的舱房内，撕开这人的衣服，见到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横过背部，不断的涌出鲜血。
阿强扯下衣裳，将之按在伤口上，接着开口道，“大人，我去拿金疮药给他上。”让谷雨帮他继续按住，说完就起身往自己的舱室去，地上那人低低的喊，“阿强，”
阿强回头道，“萧大，这刀伤是横着砍的，不是捅出来的，能止血你就能活。”
萧大轻轻嗯了一声，趴在那里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自语，“娘，娘......”
上官槟也上前帮着一起压住伤口上涌出的血，安慰他，“没事，按住就不出血了。”
萧大出了一口气，他看不到自己的背，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身子下面渗出的血也很多，不由得心里惶恐，又叫了一声，“大人，若是、若是我不在了，就把赏钱给阿强，让他带给我娘......”
上官槟打断他，“只是个口子，莫慌！”
说话间，阿强拿来了金疮药，一罐子差不多全抹在他的伤口上，几人又找出干净的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只是血还在不断往外渗出，阿强见了低垂下脑袋，跪坐在他身边，默默地取出椰瓢给他喂水。
上官槟站起走到窗户边看看船外。
今晚天空阴沉沉的，不见多少星月，河道上黑黢黢一片，由于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其他盗匪，刚才就和薛立轩商量过，索性直接到吴中再说，何况若非在大的县城，也很难找到好的外科郎中，尤其是晚上，人生地不熟的，更加没处打听。
船舱内其他受伤的人也在不停的发出呻吟呼痛声音，上官槟思索片刻，走回舱内，找个理由打发掉阿强去其他舱室，留下自己和谷雨照看萧大。
等阿强的背影走远，看看地上已经昏沉沉睡着的萧大，上官槟让谷雨看住舱门，摸索着坐在萧大身后的地板上，轻声叫了一声，“芷儿。”
白芷儿很快出现，见了上官槟的狼狈模样，急切的喊起来，“你受伤啦！伤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上官槟轻轻地拿手指摸着帕子上白芷儿手的位置，安抚地低声说，“我没事，一点都没事，这些都是别人的血，真的！”
白芷儿紧皱着眉，吸吸酸楚的鼻子，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尽量平复心情开口，“那是有人受伤了吗？大概是怎样的伤。”
上官槟思索了一下，缓缓将身体转动方向，调整着位置，试探着问，“能看到地上这人吗，此人就是受伤最重的，背上伤口很长，想请教有无办法救治？”
白芷儿努力辨别了一下，“我不是学外科的，不过这个人明显是很严重的，等下，让我拍下来。”白芷儿拿出手机，指导上官槟调整手帕位置，暴露出伤口部位，拍下这个人的伤口。
“我去问问专业的医生，不过这样的恐怕都是要缝针的。还要消毒，消炎，包扎什么的，不过药品什么的我可以给你，但是怎样处理伤口，我先找找视频，等下给你看吧。”
说完快速搜索出污染伤口的清创缝合视频，对着手帕让上官槟看。
趁着上官槟在学习的时间，先给谭翠玲打了个电话，“快，快，我很急，有人在户外受伤了，先告诉我，要缝合的伤口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最好是药店有的。”
谭翠玲吃了一惊，“你受伤了吗？”
“哎呀不是我，是别人，你先告诉我需要什么，我要去给别人买。”
“这样，我想想，生理盐水、双氧水、碘酒、外科缝合包、手套......”
“口罩帽子就不用说了，关键的！”
“哎呀，我总要一样样想，你都打断我思路了，对了，现在都是用钉皮机了，你买个钉皮机好了，这个东西用起来方便......”
谭翠玲报完，白芷儿放下手里的笔，对照着一样样搜，一边和谭翠玲核对。还好外卖平台差不多都有，除了麻醉针剂，这个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麻醉药品是不可能买到的，就是跑到医院也是不能轻易配出来的。
白芷儿快速下单好东西，和谭翠玲又核对了一遍，“哦哦，谢谢谢谢，到时候我不清楚的再问你啊！”
果断挂断电话，不给谭翠玲询问的机会，又联系上认识的外科医生，将伤口给对方看了，仗着自己不是学西医的，反正是不懂，干脆详详细细地问了个清楚明白。
“在野外的话就不要太强调无菌啊这些了，直接操作吧，先处理伤口，后续再想办法抗炎吧，不然失血过多人就救不回来了。”最后外科医生说。
“明白了，那就是后续口服抗生素也可以吧......”白芷儿拿笔一一记下来。
......
清晨的江面薄雾飘荡，和船尾冒出的炊烟连成一片，汤阿发洗漱后甩了下手上的水珠，扯下嗮在晾衣绳上的一块布巾擦擦手，重新又搭了回去。这一整排绳子上飘着满满一排的衣裳，上面还能看到残留的血迹。
边上甲板有个大个子正跪在地上笨拙地洗衣服，木桶里溅出来的水顺着甲板流淌到汤阿发脚边，汤阿发嫌弃地移开脚，大声呵斥，“小心点，别弄脏了爷爷的鞋子，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为了加强气势，他抬脚就往这人屁股踹去，那人全身一颤，立刻捂住屁股倒向一侧甲板，嘴里大叫起来。
裴小狗端着一碗稀饭，蹲在地上正喝着，瞧见了皱眉开口，“你别踢他屁股，他那儿有个洞，小心踢裂了。”想了下，朝那人喊，“过来，我给你看看。”
汤阿发摸摸自己大腿上的一条口子，哼哼了两声，“这种贼痞，天杀的水匪，我看就不用留着，昨天都该直接砍了！”他腿上的有个口子，是被刀划伤的，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本来可能要休养个几天，搞不好还会化脓，幸亏上官大人教了法子，干脆给他缝了起来，再上了药后就能走动了。
裴小狗放下没吃完的碗筷，照旧蹲着，让这个大个子背朝自己，拉下裤子看了看，“瞧着还是有血。”又用手按了几下，“好像钉子都还在，行了，没事，你去干活吧。”
大个子在上方“噢”了一声，脚步却没有挪动，裴小狗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见他没动，仰起头看着他，“怎么还站着，快去洗衣服。”
大个子两眼直勾勾盯着他放在一边的碗，不停的咽唾沫。
汤阿发见了一把扯着他袖子往外拖，“去去，想得倒是美，你还想吃饭，给我快点洗，不然老子让大人第一个拿你的脑袋去领赏。”哪知拉了几下这人都没动。
他瞪着眼，捏起拳头扬起胳膊朝这人胸前就是一拳，却被这大个子的胸口弹了回来，自己后退了几步，靠着船舷才没有跌下去。他气得涨红了脸，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你个胆子肥的，想不想活了！”说完就四下找趁手的兵器。
裴小狗见了就起身，盯着这大个子说，“你是不是傻的，还不去干活，不然等下我们这边给你全身都拉口子，再缝起来。”
那大个子听到“缝起来”几个字，身上一哆嗦，合上半张的嘴，垂头丧气走回水桶边吃力地跪下继续洗起衣服来。
汤阿发见状也见好就收，也去装了早饭走过来，靠着船舱站着吃，刚吃一口就被烫了一下，咧咧嘴，操起筷子搅拌着粥，对裴小狗说，“你说上官大人真是什么都懂啊，我看他该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了，就没见过伤口也能缝起来的，你说这衣服能缝，伤口也能缝啊，怎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裴小狗小口小口地继续喝粥，他左脸颊有个伤，上官大人给了白色的药膏抹了，又贴了张肉色的小膏药，才手指大小，猛一看和皮肤差不多。就是嘴张大了会牵扯伤口，这会就吃得比较慢，抬头就回了一句，“哪是，要不怎么能得探花呢？”
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说，“我看啊，上官大人保不定是家里有祖传秘方，你看我脸上这创口贴，还有那药膏叫做什么邦的，这上了药就不疼了，也不出血。”
又用筷子点点舱内，“还有谷雨，昨天晚上膝盖那么大一个鼓包，就喷了点云南白药，你看他后来还不是活蹦乱跳的。”
汤阿发猛的点头，“对，我看也是。”凑到碗口吸溜了一口粥，咂吧下嘴，偏头看看他说，“哎，裴兄弟，我看你昨晚用那钉皮机用得可好，就那萧大这么长一溜的口子，你都钉得齐齐的，上官大人都夸你呢，你说说有啥诀窍没？”
裴小狗带着得意的神情，拿筷子挑起一根咸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嘴上谦虚地说，“也没啥诀窍，我觉着也不难啊，你不是也用得挺好的。”然后举起拿筷子的手比划一下，“就是另一个手也要帮着捏住，这样钉起来整齐。”
汤阿发摇摇脑袋，“哎，我不行，第一遍上官大人做给我们看的时候，就那血糊糊的一片，我看了手都抖了。”
“就是，那不是，我刚看到就头晕想吐，那血一涌出来，眼前就发黑，哎，不然我也能帮上忙了。”刘大安过来正好听见，也凑过来搭腔。
“你昨天都晕过去了，哎呀，差点大人以为你也受伤了呢？哈哈，这五十文钱你是没法挣到了。”汤阿发想起来昨天一幕，端着碗笑起来。
昨天晚上，上官大人叫了他们五个过去，拿出一套器具，先在个快死的俘虏身上示范，教他们怎么用药水消毒，再拿个钉皮机给缝伤口，后面还用纱布包扎。
他们几个包括最小的谷雨都学会了，只有刘大安，看了一会就面色苍白，不声不响地就晕了过去，倒把大家吓一跳，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伤发作了，直到过会他自家醒来一点事都没有，才知道这人就是怕见血。
“说起来也是啊，昨天打斗那会，血我也没少见，怎么后来看了就这样了。”刘大安挠挠头发，懊恼的说。
他们几个学会后，拿俘虏先试了下，其中裴小狗是做的最好的，上官大人就让他一起帮着给萧大缝合包扎，其他人分别给另外伤员处理伤口。薛立轩见他们给自家随从救治，分别给每人发了五十文钱，说是治病的钱，刘大安没有参与就没拿到。
裴小狗怕刘大安难堪，就岔开话题，“你吃了没，要不要我给你去端一碗粥，这里面加了鸡蛋呢。”
刘大安摆摆手，“我吃了，你们自己吃吧，我是来叫这个傻大个的，大人要找他。”说完指着那正费力爬起来，打算从江里打水的大个子说。
“他啊，这人傻乎乎的，问他什么都不知道，怕是问不出什么。”汤阿发撇了下嘴，又一脚踢过去，“哎，你放下吧，大人叫你问话呢！”
舱内薛立轩正拿着一个钉皮机反复查看，不时还扳两下，“子繁，这东西真就不能用了吗？”
上官槟两手叉腰站在破裂的窗户前，让带着腥味的江风吹一下，稍减一些倦意，“没有钉子了，只剩这个也没用。”他一夜没睡，天亮后差不多事情也都处理过了，此时疲惫感也就上来了。
伸手从薛立轩手里抽出钉皮机，“这东西已经染了血污，怕有外邪，也是不能用了的。”
薛立轩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子繁，我怎么觉得最近你手里得了好些没见过的物件？”
“啊，都是从一个南洋来的商人手里购得的，据说那商人也是机缘巧合得到的，我救了他的孩子，他为了谢我，就给了我不少稀罕东西，然后就出海去了。”上官槟半真半假的随口说了几句，将钉皮机递给谷雨，谷雨接过转身去收起来。
刘大安这时在舱外说，“大人，那高柳树带来了。”
上官槟挺直了腰身，露出严肃的表情，“让他进来。”
高柳树进来后，直直的看着舱内几人，脸上没有惶恐无措的样子。
薛立轩开口，“我们问你话，你若答得好，说不定能免了你的死罪。”
高柳树立刻说，“我不能死的，我好好答你的话。”
上官槟和薛立轩对视一眼，当下开口询问，“你家在哪？”
“在船上。”
“你几岁了？”
高柳树一手摸着自己的屁股蛋，两眼望天想了会，“过年那会，我娘说过，过了年就十五了。”
“你才十五？”薛立轩吃惊的看着他，这人个子已经和上官槟差不多了，身子又很壮实，他本以为至少有二十岁了，这会细看脸上是有些稚嫩。
上官槟也打量了他一番，“你是高老大的儿子，那条船就是你爹的船，那你知不知道你爹是被那万锦虎给害死的？”
高柳树两眼立刻涌出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地，边抽噎边点头，“知，知道！呜呜......”
“那你怎么还呆在他的船上，与他同流合污？”薛立轩立刻大声斥责。
“呜呜，是，是我爹说的，让我听话，呜呜，要好好活着......”说完拿袖子抹着眼泪。
薛立轩张口结舌，似要反驳，想想又没意思。上官槟暗叹一口气，接着问，“那他们怎么没有杀你？”
“我不知道，呜呜，我在底舱好些天了，呜呜，李叔给我的东西都吃完了，饿得不行了出来的，呜呜，我看李叔在这边，我就过来了......”
上官槟和薛立轩面面相觑，这样说起来此人是被人藏起来了，碰巧到了夜里出来，正好遇到两边争斗，稀里糊涂跑到他们船上来了。
“那你杀人没有？”
“没有没有！”高柳树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摸着屁股上的伤口说，“有人拿竹篙扎我，还有人拿钉子钉我屁股，我都痛死了，呜呜......”
上官槟打断他的话，“那你可愿意到官府去告发这万锦虎，我们可以带你去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