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鱼腥熏得倒退两步,他当然不会说不买,但对于怎么买东西一点概念也没有。
小贩问他买多少钱的,他想起宫中好似一个鸡蛋也要好几两银子,随口就说了一句:“买一两银子的吧。”又朝太监使个眼色,让他付钱。
那小贩手一抖,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那名太监压住火气,摸了一块银子出来递给小贩:“我家公子心善,这是给你包圆了,还不赶紧装起来。”
小贩怀疑的接过,掂了掂银子,马上眉花眼笑的点头答应,干脆的将手里的鱼干倒回袋子里,再将两挑鱼干挂在扁担上,大方的递给太监,“连这挑子一起带上吧,这样好拿一点。”
太子吃惊的看着挑起担子的太监和满脸高兴的小贩,开口对户部侍郎说:“没想到鸡蛋比杂鱼干贵这么多。”
户部侍郎不明所以,诧异的正要追问,太监连忙咳嗽一声:“这鱼干只有穷苦人家才吃,贵人们家里的狸奴都不爱吃这个,自然便宜许多。”
说完怕太子再细问下去,就指着边上的几个人说:“公子,这些人穿的外袍挺好看的,这窄袖子适合干活,还有那扣子也别致,又精神又方便,小人都想去弄一身,难怪这帮百姓人人都爱穿。”
刚才那小贩做得一桩大买卖,马上在边上介绍:“这种衣裳都是衙门派发的,听说都是上官大人自己花钱买的,当初那会人人都能领一件。”
“哦,你说每人能领一件,那么说不干活的人也能拿了?”户部侍郎问他。
“可不是,这地震刚过去就下雪,好些老的老,小的小的,哪有能力干活。多亏这棉袍子,白天当衣裳穿,夜里当被子盖,要不然非得冻死好些人去,这上官大人真是个心善的。”小贩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没少听其他人议论。
“这样,你怎知都是上官大人自个花钱买的?”太子追问道。
“哪还有啥好说的,你就看那棉花多厚实,还有那衣裳针脚多细呐,要官府去买,谁肯花大价钱买这么好的!”小贩理所当然的说。
正说着,刚指派去棚子里打探的两人也赶了过来,回复太子道:“里面是县衙结算工钱的地方,这里收竹签再给换新的竹签,好像凭这些竹签再去清平市集换银子或者货物,竹签的种类有盐、粮食、还有煤和衣服,要什么的都有。”
“哦,那就去市集看看。”
一行人问了清平市集的方向,继续往城内走去。
这一路走来,果然如小贩所说,街上走动的人大多穿着那种绿色的棉袍子,不论大人小孩,有的孩子因为太长快要拖在地上,就拿腰带扎起来,走几步时不时就要往上提一下。
这些人大多头发脏乱,裤子上摞满补丁,有些人大冷天还光脚,显然不是买得起这样光鲜棉衣的,但也有很多正在干活的男子,身上并未穿着那种棉袍。
对这个御史和侍郎并不见怪,和太子解释说平民一般不舍得穿新衣服干活,不然很快就会被弄破。
太子点头称是,心里又暗暗记下这点。
他看到城内虽然几成废墟,但也临时搭建起出成片的窝棚或是帐篷,里面明显有人居住。
太子来了兴致,就绕路往一处窝棚区走进去,。
窝棚大多搭建在相对空旷的区域,看上去至多半人的高度,走近了看出来是往地下挖下去的,上面再用木架子支撑稻草等物覆盖住。
家在北方的户部侍郎介绍说,这其实叫“地窝子”,在北方有些贫苦人家就常年住这种。好处是建造方便且省材料,相对保暖,坏处是遇到下雨就会倒灌进去,只能在干燥的冬季临时用。
窝棚内很少有人走动,他们进去遇到两个人在往水渠或是茅厕抛洒石灰,太子让护卫过去询问,得知是官府雇来干活的,此举是为了预防疫病。
一行人往最近一间冒着炊烟的窝棚走过去,这里充作门的地方挂着破布拼成的帘子,里面狭小的空间只搭了两个灶台,有几个年长的妇人在操持着刷锅烧火的活计。
门口一小块空地上,有好几个穿着破旧的小孩,手里提着篮子,都围着一堆烧过的煤块,正在扒拉着挑选出没有烧完的煤核。
太子觉得他们都是男人,不好去问那些个妇人,就去问孩子:“你家里是煤不够烧么,怎么还要挑这些。”
一个孩子拖着两条鼻涕,仰起头对太子说:“不知道,娘让我在这捡煤核,说丢了可惜。”
另一个扎冲天辫的孩子立刻抬起头说:“哥,不是说捡满一篮子就能换三块糖吃吗?”
那鼻涕孩子立刻朝他瞪了一眼:“就你多嘴,快点捡,没瞧见那大的都被四Y捡回去了。”
看见这边的动静,里面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赶忙走了过来,对着太子行了个礼,“大老爷好,这帮小子都是附近的娃娃,这里是官府办的施粥铺,由老生几个每日做些粥,专给这片地界的老弱施些粥水。”
跟着来的几人都以为听错了。
他们没少见官府的粥铺,一般都是在城门、庙宇等地方,规模都比较大,还有衙役等人维持秩序,避免遭人哄抢。而这个施粥铺却来了几个婆子,既未见到衙役,也没有蜂拥而至的人群。
御史追问道:“这里是施粥的?是不要钱就可以领的粥?”
“回老爷话,真就是不要钱领的粥。不过只有粥和咸菜,还有些热水。”那婆子撩起围裙擦擦手,恭敬的回答。
“只怕这粥实在太稀了,都没人要喝吧?”御史冷哼了一声,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在太子面前揭破这粥铺的道道。
他也见得多了,官府的粥一般都是清得能照得出人影,而且还要特意在里面掺沙子,免得有人冒领。
“才不是呢,这里的粥都挺稠的。”那个扎冲天辫的小孩马上站起来反驳。
“对,就是,一点都不稀。”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附和。
做饭的婆子放下围裙,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可不敢这么说,俺都是按照衙门的规矩备的饭食,保管都是能挂在筷子上的稠粥。”说完转身迈着小碎步,揭开一口大锅的盖子给他们看。
“瞅瞅,这就是刚下锅的。”
太子领着御史和侍郎走过去看,果然大半锅都是米豆之类的,上面盖着的一层水并不特别高,显然熬起来的粥应该是比较浓稠的。
户部侍郎撩起袖子拿起锅勺,特意搅拌一下,捞起几勺到光亮处仔细看了看,嘴里念着,“还行,没掺沙子,看着也没有发霉的。”
御史环顾下四周,“这是没有到吃饭的点吗?怎生都没见到来领粥的?”
如果是他们熟悉的施粥铺,即使没有到点,也会聚满等待的人群,官府的人会安排老弱妇孺优先领取,避免他们被排挤出去。
没等婆子回话,外面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开始嚷起来:“对呀,还没到点呢!”
“到点了也是送去的啊,当然没人啦!”
“不是都送的,有些人是自个来的。”
几人听了一头雾水,还是那个婆子给他们说了。
原来是这里的人大多出去做工,晌午这顿会在做工的地方吃饭,那边伙食会更好一点。
留在窝棚区的大多是行动不便的老弱,有些能走动的会自己过来,其余的人就是这里做好饭给送上门。
太子心中一动,又问道:“那都是谁去送呢?怎知有没有送到的。”
婆子手指着门口的那帮孩子:“有些比他们大点的小子会送,还有些就是老生自个送了。每户人家都有官府盖了印的条子,俺们送到了,他们自会给条子,后面官府发粮食都要查验这些条子的。若是有些人家一直没条子,官府就派人上门去看,咱可不敢欺瞒。”
御史和侍郎听了也恍然大悟,如果是要安排送到个人手上,那这个施粥铺的确是要放在住得近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官府需要耗费的精力和人手就少不了。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其他人日常都能吃饱,并且要吃得比施粥铺的稠粥要好,这才不会有人想要钻空子。
户部侍郎家里有孩子,从身上摸了一下,掏出一块糖,拿在手里问这些孩子:“你们哪个告诉我,家里吃的盖的怎样?”
一帮孩子眼睛一亮,从地上站起来,抢着过来叫着:“我来,我来。”
侍郎指指最先那个流鼻涕的孩子,他将两条清鼻涕吸回去,立刻脆生生地回答:“我家都是够吃的,哥哥姐姐们都去做工啦,换回好多粮食呢。”
旁边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补充道:“我们每天可以吃饱饭,晚上睡觉也有厚棉袍裹着。”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以工代赈确实成效显着。
这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拄着拐杖,蹒跚着往这边走来来,见到他们一大帮子人,就小心翼翼地停在脚,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
御史朝那人招呼,“老丈,可是要来领粥?你有那官府的批条吗。”
那老人一见他们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迟疑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细绳扎着的布口袋,慢腾腾地解开绳子,打开拿出一个小布包,再哆嗦着手揭开布包,露出一个油纸包,接着就颤巍巍的要打开油纸包。
旁边看着的护卫早就不耐烦了,一把夺过来打开纸包,露出一张盖了官印的纸。
护卫拿起纸条翻看,“咋就一张?”
那老丈拄着拐杖不满的瞪着护卫,嘴里念叨:“可不是就敢带一张,不然让人抢了怎么办。”
太子低声喝住护卫,走上前去问他:“老丈,这官府的条子可管用?”
老头见他说话和善,小心的回答:“管用啊,要不是靠着这个,小老儿早熬不过去了。”
御史从护卫手里接过,看了下上面印着“粮票”两个大字,下面是姓名和窝棚区的编号,上面盖了印。
“那其他人怎样?”太子继续问
“男人们出去修房子修路,女人们就在附近帮忙缝补衣物,大家都有活儿干,就都有饭吃咯。”
太子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正在忙碌重建家园的百姓们,带着众人离开了窝棚区,向着清平市集的方向继续前行。
来到清平市集,看到街面上密密排开两排铺子,这些铺子都不大,最多两三间,房屋都很简陋,而且顶上大多都是茅草铺就,但整体就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仔细观察,原来道路上非常洁净,地面都铺着石板或是草编的袋子,没有日常尘土飞扬、牲畜粪便满地的情景。市面上能看到肩背箩筐,一手拿着竹子做的钳子,不停捡拾地面垃圾的人。
跟在几个手持竹签的人后面,很容易找到一处棚屋,门外站着两列服装统一的男子,看上去像是护卫,手中拿着七尺的短矛,个个站得笔直,就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
太子看看里面虽则繁忙,但进出的人快速有序,里面也没有南门那处闹哄哄的景象,打算自己到里面去看看。
他朝户部侍郎示意,侍郎走上前去和守门的衙役交涉一番,又亮出官府的印信。
那衙役见了,连忙躬身请他们进去,一边朝侍郎道:“大人请见谅,里头有好些银两和物资发放,一般人都不让进去,各位请跟这人一起走,免得被人冲撞了。”
说完叫来一个厢军领着一众人进去,自己则飞快的朝县学方向过去汇报。
太子进去就见里面分成几个开间,每个开间都堆叠着不同的物资,分别是盐、棉衣、粮食、煤炭,还有一个单独的小间,采用的是钱柜的样式,应该是兑换银钱的地方。
开间都有四、五个人,开间前面用桌案隔开,坐着两个人,一人核对收签,另一人发放东西。另有两到三人在他们后面用不同的容器装物资。
每样都备了好几个大小一致的容器:盐是用竹筒盛的,粮食就是拿斗装着,煤块则放在篓子里,衣服是一摞叠好的放在那。
但凡有百姓来,先是一个人核验竹签,再告诉那发东西的人有多少,那人就直接从身后取来装好的物资,倒给百姓带来的器物里带走。
不但快速,而且装好的东西一眼看出来,份量都是一样的,不存在有人多点,有人少点的情况。
所以虽则人来人往十分繁忙,但并无拥挤吵闹的现象,还有一个身穿护卫服的人,在里面不时行走查看情况。
太子走到发衣服的这边,这里最空,进来后就没见到人来领东西,只有一个半大的小子独自守着,愁眉苦脸的坐着打哈欠。
他开口询问:“这位小哥,这衣裳不好吗,怎没人领了?”
那少年只有十二三岁,见来人气质不俗,起身行礼后客气的回答:“这位先生不知,衣裳早前官府都发过,该拿的都拿了,只有少数纤夫要带回去给家里人穿,才会来换。”
“哦,那在这里做活岂不是最清闲。”
少年耷拉着脑袋,“这东西都没人要了,我在这只能每天拿基本的工食银,不似他们发得多的人,每日光是奖金都比工食银子多好些。”
“是吗,这么说来,要发得多才能多拿钱,那若是......”太子和御史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想着一件事,那若是大家都多记账,岂不是就能多拿钱了。
御史拿起桌上的一本簿子,查看上面的记录,想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刚拿起来就是一声惊呼“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