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哔啵两声，在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奋力燃烧，有人走过，厚重的皮草带起一阵风，它便不堪疲累地熄灭了。
萧弘沉在梦里，梦里他和萧弘一起捉蛐蛐儿，转瞬又到了挂了红的东宫，烟儿是他刚迎娶进宫的太子妃，虽出身曹氏旁支，但也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他们很快有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
锁链声响起，萧弘睁开眼坐起身，隔着牢栏看了一眼来人，木肖没戴面具，萧弘也不惊讶，好似二人早就相识。
“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看太子殿下。”
萧弘听了冷哼一声：“你该去看的是萧勤。应天阁不是惯会见风使舵，就算不是太子，也照样坐得上皇位。”
木肖不做声了，他身后响起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和一道苍老的声音：“你这是在怪朕了。”
萧弘惶然抬头，只见同仁帝被太监扶着，踱步上前，身后还跟着锦衣卫指挥使常如。
他有些怔然开口道：“……父皇……”
同仁帝站不住，锦衣卫便从行刑的堂中搬了把血迹斑斑的椅子，虽然已经干涸，但看上去依旧让人难以忍受，更何况还散发着怪味儿。
同仁帝却不怎么在乎，他被搀扶着坐下，沉默许久才说：“弘儿。”
萧弘听了浑身一颤，他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退到同仁帝身后站定的木肖，突然有些明白了，但他半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随行太监将一个小瓷罐从牢栏缝隙中递过去，萧弘的手轻微抖着接过。
“这是太子嫔前些日子送到朕这儿的，有些话，朕觉得还是听太子直接说比较好。”
萧弘攥紧了手中的药瓶问：“烟儿都说了什么？”
同仁帝搁在扶手上的手握紧了道：“朕可以听听你的解释。”
萧弘闻言苦笑了声：“父皇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又何必听儿臣解释。”
同仁帝沉默了，常如却在此时开了口：“殿下，太子嫔勾结外族奸细毒害圣上，其罪当诛。”
萧弘低着的头略微一顿，缓声说：“曹氏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糊涂了，”木肖毕恭毕敬道，“烟儿本就是出身卑贱的花娘，都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为着后宫少些口舌才平白编了个幌子，殿下怎的还当真了？况且，大梁太子有妾室这事儿，天下百姓可没一个知道的。”
萧弘倏然抬头，目欲眦裂瞪着隐在暗处的木肖，他抓着牢栏的手青筋暴起：“是你！是你逼烟儿这样做的！”他转头又朝同仁帝道，“父皇，当年若不是应天阁放出消息说烟儿其实是曹氏之后，您也不会同意让她进宫，这一切都是他们想毁掉大梁的手段，是圈套！父皇！下毒害您的是应天阁！父——”
“朕从未说过是烟儿下毒，也没告诉过你这瓷罐里放的是什么。”同仁帝声音苍老无力，“你如此维护的太子嫔，可是将下毒之事全都推在了你身上。”
萧弘突然失了力，松了手瘫坐在地喃喃道：“是为了朔儿……”
“朕今日来，是来听你的解释，不是烟儿的。”
“儿臣……”
萧弘怔愣住了，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当然清楚同仁帝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只因自己是他唯一的子嗣，但凡有第二个选择，同仁帝也不可能亲自来这诏狱。
萧弘突然很想知道，同仁帝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储孙年幼，正是好把控的时候，是什么让皇帝如此焦急乱了方寸……
“殿下，”常如忍不住开口，“太子嫔死罪已定。”
萧弘当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现下就算自己说一切都是木肖指使，同仁帝也不会信，谨慎如木肖，当然早就想好了万全退路，不然今日他就不可能站在同仁帝身边。
只要他将下毒一事全然推到烟儿身上，他就能活，只要他活着，废太子就可能重返东宫。
可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摔碎的琉璃摆件儿，想起了萧勤在马上猝然回首时眼里的惊恐……
东宫、东宫……他从出生时起就是东宫的主人，又或者说，早在他出生前，他就注定要做东宫的奴隶。
“儿臣……无需解释。”萧弘突然笑了，木肖和应天阁早已与大梁交缠错接，哪怕是同仁帝想要过河拆桥，不自损八百也休想将应天阁彻底拔除，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是儿臣做的，”他语气疯癫，像在讲个笑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怪只怪父皇不及早禅位，才让萧勤有了可乘之机，儿臣没有时间了，儿臣这三十年太子已经当了够久了！久到文武百官都觉得萧勤可能取而代之！这一切都是父皇的错！是你逼我的！”
萧弘声嘶力竭，他抬起脸，两行清泪在昏暗火光中看不分明。
同仁帝紧抓着木椅的手终是松了，他站起身，声音颤抖：“传下去，废太子萧弘，心术不正，祸乱朝纲，待正旦后……流放西南……”
“皇上——！”
常如大喊一声，只见同仁帝话还未毕人就瘫倒在了地上。
“来人——！送圣上回宫，传太医！”
一众锦衣卫兵荒马乱地进进出出，萧弘反应不过来，呆呆地说了声：“父皇……”
木肖留在最后，他笑道：“殿下不是早该有这个准备了，如今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你……是你，你不是父皇的人！你是萧勤的人！秋猎时是你和严睦方里应外合，为的就是陷害我！”
木肖仿佛听了和天大的笑话，忍俊不禁道：“殿下，您忘了，下毒的人，可是您啊。”他凑近了萧弘继续道，“不过圣上虎毒不食子，殿下免了死罪，只得了个流放，也不知是绝处逢生，还是苟延残喘呢？”
“你究竟是谁？”
可回答他的只剩下黑暗和沉默。
玄鸦跟着木肖亦步亦趋：“主子，说起来这严睦方倒也不是完全没用，要不是他把储孙藏了起来，皇帝也不会按照咱们的计划走。”
“哼，”木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碰巧罢了，他那个性子断然不会利用储孙，若非崔氏利用了洛悠然破坏了我们原本的计划，也不会有流放这一出，还真是天道好轮回。”
木肖咬紧了后槽牙：“把人给我盯紧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