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映佳人，情丝暗缠
（接上文）
林阿满是被冰水浸透的裤脚冻醒的。
废品站满地狼藉的玻璃碴折射着正午阳光，二十台敞开的冷冻柜像张着口的铁棺材，那些含着粉笔头的鱼早已被野猫啃得只剩骨架。
他撑着潮湿的水泥地坐起来，右掌那道棱形结晶已褪去光芒，却如同皮肤下嵌了块碎玻璃，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晶芒。
\"美凤姐？\"他对着满地鱼鳞喊了声，回应他的只有屋檐滴落的冰水。
那串湿脚印延伸至巷口就消失了，仿佛昨夜暴起的鱼贩子不过是镜花水月。
当林阿满瘸着腿挪到红星小学时，衬衫后襟的冰碴子已被体温捂化。
铁门锈迹斑斑的校训牌前，苏婉清正在给几个孩子整理红领巾。
晨雾在她浅杏色羊绒大衣上凝成细珠，发梢沾着的粉笔灰都像是撒了层星光。
\"林师傅？\"她转身时怀里的教案哗啦作响，鬓角碎发被风吹得贴在唇畔，\"您脸色好差，是收废品受伤了吗？\"
林阿满下意识捂住右臂。
校服袖口遮掩下的皮肤正在镜面化，今早换药时他数过，那些晶状体裂纹比昨日多蔓延了两厘米。
此刻隔着三步距离，他仍能闻到苏婉清身上飘来的槐花皂香，混着孤儿院旧玩具特有的樟脑味——就像上个月在桥洞撞见她给流浪汉送棉被时，月光把她周身晕染得如同镜中幻影。
\"苏老师又熬夜备课了？\"他瞥见她眼下淡青，喉咙发紧得像吞了碎镜子。
那夜他举着铜镜躲在桥墩后，亲眼看见她给瘸腿乞丐喂粥时，镜中浮现的不是纹路而是光晕，暖金色的，比废品站捡到的任何琉璃盏都透亮。
两人寒暄被刺耳的急刹打断。
黑色轿车甩尾溅起污水，张建国攥着公文包疾步跨过水洼。
林阿满瞳孔骤缩——校长熨烫妥帖的西装后摆沾着暗红污渍，形状像极了上周他在后山捡到的死乌鸦。
\"张校长！\"苏婉清小跑着追上去，\"五年级教室的暖气...\"
铜镜在裤袋里突然发烫。
林阿满鬼使神差摸出镜子，斜斜对准那道背影。
镜面霎时蒙上血雾，张建国后颈浮现的却不是纹路，而是团蠕动的阴影，像被斩首的蛇在西装领口挣扎。
等他揉眼再看，校长已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只剩镜面残留的黑色黏液正腐蚀着篆文\"照胆\"。
\"林师傅？\"苏婉清折返时抱着作业本，鼻尖冻得通红，\"您听说过'山茶小学'吗？
去年暴雨引发泥石流...\"她突然噤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教案扉页的捐赠印章，那图案与周美凤发卡上的山茶花惊人相似。
林阿满右臂结晶突然刺痛。
他看见苏婉清发梢沾了片鱼鳞，蓝莹莹的，和冷冻柜里那些死鱼眼珠一个颜色。
远处传来玻璃炸裂声，不知是哪间教室的窗户又被寒风吹破，碎碴子落进雪堆的响动，像极了镜面化皮肤簌簌剥落的声音。
暮色爬上围墙时，林阿满蜷在废品站板床上啃冷馒头。
床头柜摆着苏婉清硬塞给他的姜茶，保温杯盖还留着口红印。
铜镜静静躺在枕边，映出天花板上蜿蜒的霉斑，像极了张建国西装上诡异的污渍。
窗台突然传来重物坠响。
五个腐烂苹果滚进屋内，最饱满的那个裂开果核，露出半截粉笔头，笔身赫然印着\"红星小学物资\"的红漆字。
（正文）
铜镜在掌心微微发烫，林阿满望着窗台上腐烂的苹果，果核里那截粉笔头正渗出暗红色汁液。
右臂镜面化的皮肤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猛地掀开校服袖子——那些棱形结晶正在皮下蠕动，像无数细小的镜片试图刺破血管。
\"林师傅？\"苏婉清的声音裹着霜花从铁门外飘进来。
她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路灯下，浅杏色大衣领口沾着片枯叶，\"您上次修补的课桌椅特别结实，孩子们都说要给您画感谢卡。\"
林阿满慌忙拽下袖子，铜镜滑进裤袋时撞到保温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婉清的眼睛忽然亮起来：\"这是古董吧？
上周省城来的文物贩子说，真正的青铜器会有种...\"她歪头思索时睫毛轻颤，\"让人喘不过气的厚重感。\"
\"就...就废铁价收的。\"林阿满感觉喉结被结晶硌得生疼。
月光掠过苏婉清发间的鱼鳞，那抹幽蓝竟与周美凤冷冻柜里的死鱼眼如出一辙。
他想起昨夜镜中看到的诡异黑影，校长西装后摆的暗红污渍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苏婉清突然踮起脚尖，带着槐花香的气息拂过他耳畔：\"您知道吗？
张校长最近总往实验楼地下室搬东西。\"她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说是教育局派发的教具，可包装箱上印着...\"话未说完，教学楼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林阿满右臂结晶猛然暴涨，棱形边缘刺破校服布料。
铜镜在裤袋里剧烈震动，镜面隔着衣料将他的大腿烫出水泡。
他看见苏婉清瞳孔里映出诡谲的蓝光，那些光斑竟组成山茶花的形状，与捐赠印章上的图案完美重叠。
\"要去看看吗？\"苏婉清攥住他衣袖时，指尖触到正在镜面化的皮肤。
林阿满浑身一颤，她掌心温度竟比铜镜更灼人。
远处又传来重物拖拽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把铁链拴在冰面上拖动。
两人穿过操场时，积雪突然漫起腥甜的腐臭。
林阿满瞥见苏婉清发梢的鱼鳞开始渗出黏液，蓝莹莹的液体滴在雪地上，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小洞。
他摸出铜镜想偷偷照她，却发现镜面蒙着层血痂似的物质，篆文\"照胆\"的笔画正被某种黑色菌丝侵蚀。
\"小心！\"苏婉清突然拽着他扑向墙根。
二楼窗框轰然坠落，碎玻璃如刀雨插进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林阿满护着她后脑的手掌被划破，血珠滴在镜面竟发出沸腾的声响——那些黑色菌丝正在吸食他的血液。
实验楼投下的阴影里，张校长的皮鞋声由远及近。
林阿满捂住苏婉清的嘴躲进灌木丛，看见校长提着个渗血的麻袋走向地下室。
铜镜突然自动翻转，镜中映出的麻袋竟在不停蠕动，无数婴儿青紫的小手正撕扯着帆布接缝。
\"别看。\"林阿满用校服裹住铜镜，却摸到苏婉清冰凉的手指。
她的羊绒大衣不知何时沾满鱼鳞，那些幽蓝的鳞片正随着呼吸起伏，像极了周美凤冻柜里排列的死鱼。
远处传来野猫凄厉的嚎叫，与地下室铁门开启的吱呀声混成诡异的二重奏。
当张校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林阿满发现掌心的伤口已覆盖镜面结晶。
苏婉清仰头望着他，瞳孔里的山茶花图案旋转着绽放：\"林师傅的手艺...\"她呼出的白雾裹着腐烂苹果的味道，\"比文物修复专家还厉害呢。\"
实验楼突然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排玻璃窗同时炸裂。
林阿满拽着苏婉清翻滚到梧桐树后，看见无数粉笔头从窗口喷射而出，暴雨般砸在雪地上。
那些粉笔头遇雪即溶，殷红的液体蜿蜒成溪，在月光下映出\"山茶小学\"四个扭曲的大字。
铜镜突然挣脱校服束缚悬浮半空，镜面裂纹渗出沥青般的黑液。
林阿满右臂结晶已蔓延至锁骨，他看见镜中映出的实验楼正在坍塌重组，斑驳墙皮剥落后露出焦黑的水泥框架——那分明是去年被泥石流掩埋的山茶小学废墟。
苏婉清忽然握住他镜面化的手腕，指尖穿透结晶刺入血肉：\"林师傅听见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地下室的哭声...\"寒风卷起满地粉笔灰，在空中聚成婴孩啼哭的形状。
林阿满颈后汗毛倒竖，铜镜照射的雪地上，正浮现出成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实验楼方向传来铁链拖动的哗啦声，地下室通风口突然涌出大团黑雾。
林阿满抓起铜镜拽着苏婉清后退，却发现来时的路已被蠕动的粉笔灰封锁。
镜面映出的黑雾中，缓缓伸出三只缠着脐带的青紫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