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眸中的悲色在见到程明姝苏醒时如流光划过，转瞬即逝，但亦是被程明姝捕捉到了。
“陛下？”她睁开残余睡意的水亮杏眸，柔婉的嗓音微哑。
谢临渊见她初醒的模样心尖不自觉变软，柔声道：“忘记朕说过今晚还要来看你的？”
程明姝颇不好意思地面颊微红，“嫔妾一时忘了。”
“朕也不怪你。”
谢临渊执起她放在绣被上的手，拢进大掌，而后顿了几息。
程明姝觉察到他有将说未说的话儿，便也静静等待。
良久，直到程明姝以为他不会说时，他又脆生生从齿缝里冒出一句话。
“明姝，朕已查出谋害你与孩子的罪魁祸首，是晏依玉和她的侍女孟秋。”
不再亲昵地唤依玉，或是位分封号，而是生疏地指名道姓。
程明姝早已料到，但还是故作惊讶抬头，眸子瞬间瞪大，平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揪紧被子。
“竟然是德妃娘娘？嫔妾实在难以置信。”
尾调微微上扬，是恰到好处的惊讶。
谢临渊微皱眉头，眼中掠过复杂情绪，“依照宫规，下毒谋害子皇子与妃嫔当处以死罪，但晏依玉毕竟曾是朕的发妻，且有她的侍女孟秋顶罪，所以朕……”
“陛下，嫔妾明白的。”程明姝接过谢临渊未尽的话，浓睫在眼睑投下阴影，被烛火拉长，“宫中虽无宠妾灭妻之说，但嫔妾始终为妾，自当让步于正妻。”
轻柔的声音却含着一丝苦涩，如淡雅茶香，虽不浓烈，足以叫人品味。
谢临渊急切解释，“朕非此意，虽免她死罪，但也已降其为七品答应。后位一日空悬，便无妻妾之分。”
只有皇后才能称得上是皇帝的正妻，如今没有皇后，她们都是一样的。
谢临渊的解释并不能让程明姝开怀，她莞尔一笑，不置可否，轻叹一声转了话锋。
“依玉姐姐如今落到这般田地，想必伤心欲绝。”
“她害你姓名，你还牵挂于她？”
“依玉姐姐也是一时头昏，被下人蛊惑才行差踏错，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言罢程明姝闭上眼眸，面显疲态。
得知晏依玉的下场，她刚刚分娩完，精力不济不想再与谢临渊周旋。
谢临渊见状果然心生疼惜，“你累了便歇息吧。”
程明姝点头，谢临渊转身欲离，她却倏忽改变了想法，及时牵住谢临渊。
衣角被人拽住，离开受阻，谢临渊回身看她。
“陛下，夜晚寒凉，不妨留在景仁宫歇息吧？”水汪汪的杏眸静默注视着他，盈盈眼波胜过千言万语。
谢临渊见她眼含期待，心软道：“好，朕今晚陪你。”
声带宠溺，似对珍宝。
银月生辉，高悬中天，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幔，铺在床榻之上。
程明姝平躺在床的内侧，耳畔是谢临渊均匀而安稳的呼吸声。
她曾多么渴望晏依玉从此消失，以拔去那根深扎心头的刺。
晏家陷害程家，明姝从天之骄女沦落为乐坊官妓，自以为晏依玉是她的救赎，结果又是被利用殆尽后，关押在地牢，成为生子工具。
每念及此程明姝心中便涌起无尽的警惕，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莫要沦落为与原主同样的下场。
她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以为能用谋害皇嗣的罪名将晏依玉彻底按死。
然而或许是谢临渊顾念旧情，或许是他担心处死曾经的发妻有损明君名声，总之留下晏依玉一命。
呵，她倒是命大。
程明姝在谢临渊将走时挽留他，也自有她的一番考量。
宫里闹了这么大的事儿，谢临渊想必无心翻牌子，让妃嫔侍寝。
她担心他孤枕难眠之时，会忆起与晏依玉相处的种种。
两人有过那么多过往回忆，晏依玉救他一命，亲自照料，两人在月下山盟海誓，互诉情意。
若谢临渊因此对晏依玉再生怜悯，旧情复燃，她筹谋的不就白费了？
想到此处，程明姝偏首，凝视谢临渊沉睡的容颜。
月辉洒落在他五官，光影分明，坚毅的线条带着一种疏冷感，即便睡着不说话，也自有一股气场。
很难想象这样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帝王，沉溺在男女情长之中会是什么模样？
于他而言，男女之情才是最最无用的东西吧？毕竟当初连娶晏依玉的心思都不是彻底纯粹，而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因此，她更要努力往上爬，爬到凤位，成为皇后、太后，方能高枕无忧。
深宫里宠爱是生存的倚仗，位分是荣华富贵的下限，她两者皆要。
第二日，谢太后在宫女们的簇拥下，款步走进景仁宫。
她身着华服，仪态万方，怀抱襁褓，大宫女云影贴心地托住太后的手臂，帮忙托底。
从寿康宫到景仁宫的一路上，谢太后都没有放开过小皇孙，而是亲自抱来的。
程明姝赶忙让莲杏和碧萝扶着自己下榻，屈膝行了个周全的礼，“嫔妾拜见太后娘娘。”
谢太后见她面庞略显憔悴，身形比往日消瘦许多，心里感慨难怪皇帝前几日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
“你刚分娩，宫里也没其他人，虚礼就免了吧。”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嫔妾感激不尽。”
谢太后让她在床榻上躺好，才将孩子温柔地递过去。
程明姝怀抱孩子的动作小心谨慎，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这还是程明姝第二次见到孩子，第一次见孩子，还是她刚生完，无甚力气，迷迷糊糊的时候。
如今再看，孩子比刚生下来时白净不少，小脸圆嘟嘟的，很是可爱。
她将孩子紧紧贴在胸前，感受孩子的体温，心里顿时被填满。
程明姝眼神柔和，唇角不自觉上扬，这便是母子血缘的奇妙之处吧？
前世在现代她忙着打拼事业，没有结婚，这还是两世来的第一个孩子。
谢太后在旁边恋恋不舍地注视襁褓中的婴儿，“哀家如今将他还给你，孩子还是要在母亲身边成长才是最好的。你记得时常带他来寿康宫，也好让哀家看看。”
可念及她羸弱的身子，谢太后摇了摇首，“罢了，这段时间还是哀家自个儿过来看孩子吧。”
一天看不到她的宝贝乖孙，她就寝食难安，等到程明姝能下床自如行走，还不如她自己来景仁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