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阕的气势来得十分突然,就好像穷人乍富般,目空一切,得意忘形。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他见了郑六,恨不得把腰弯到土里去,甚至在贺家,也素来是客客气气的。
可是今天,他好像找到了靠山,栖凤镇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迟来的父爱,多少让人匪夷所思。
贺凌看一眼韩仪乔,作揖的动作又加深了些。
“我知道岳父看不上我,可娘子腹中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家三口分离吧。”
韩阕冷着脸,咬牙切齿道:“怀孕了又怎样,照样和离休夫。以后这孩子留不留,都由我们说了算。你若想拿孩子要挟,趁早死了这条心。”
栖凤镇再偏远,起码的人伦道德还是有的。
执意把怀孕的女儿带回娘家,逼迫小夫妻和离,在乡邻眼里,可是大大的恶人,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的。
可韩阕,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他最大。
贺凌很快意识到,韩家发生变故了。
愣神的工夫,外头进来两个人,举止高雅,穿着考究,远远地看一眼韩阕,瞪了瞪眼睛。
目光落到韩仪乔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双双哈腰行礼,极尽谦卑。
也没听说韩家有什么权贵亲戚,这些人哪里冒出来的?
贺凌正思索,被韩阕一把推开。
“好狗不挡道,赶紧滚开。仪乔以后再不会回你们贺家,再敢纠缠,格杀勿论。”
韩仪乔被他拉出药堂大门,扶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镶金贴银,十分奢华,以前在栖凤镇从未见过。
二三十个护卫分为两列,个个威武雄壮,骑着高头大马,护送着马车离开。
贺凌不甘心,准备上车去追。
姜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把人拦住:“别追了,即便追上,人也带不回来。”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贺凌声音忍不住发抖。
姜杏尽力安抚:“你别着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贺凌声音如狮吼:“还有什么办法?他们分明是要把她带离栖凤镇。一旦走出去,以后想要再找到她,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姜杏暗暗有些庆幸。
如果可以脱离这桩让她痛苦的婚姻,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只是不知这新生,需要用什么样的代价去换取。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生也是一样,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必然要用另一样去换。
此时砒霜,彼时蜜糖。
谁又能说得准,自己能一辈子厌弃或者喜欢,同一样东西,或者同一个人呢。
人生总在变幻。
姜杏阻拦贺凌,多少存了帮韩仪乔脱身的私心。
贺凌六神无主,急得眼眶泛红,突然抬头问:“韩阕那个老东西,不会是准备卖女求荣吧?”
这事儿不稀奇,历朝历代,不胜枚举。
“他攀附上一个朝廷权贵,不惜拿已经出嫁的女儿去讨好。如果真是这样,我怎么办?”
贺凌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我得去救她,不管刀山火海都得救她。”
贺凌自言自语,简直有些疯魔。
姜杏宽慰他,“仪乔的脾气,你该了解。她被人按头嫁了一次,已是极限,断不会任人摆布,踏错第二步。”
贺凌分明不信,“她一弱女子,不愿意又能怎样,根本逃不脱狗男人精心布下的陷阱。”
可见他是真的被逼急了,连自己一起骂。
当初如果不是精心布下陷阱,如何能够把大美人娶回家。
可纵然娶回家,依旧焐不热她的心,到头来终究一场春梦了无痕。
现在的贺凌又悔又怕,痛彻心扉,心肝欲裂。
可他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跟过去,也无法近身。
他当过兵,打过仗,那些护卫一看就是练家子,身手了得,皆在他之上。
如果大哥在就好了。
贺凌突然这么想。
姜杏喃喃道:“我觉得,即便要走,仪乔也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我们回家静静等着吧。”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姜杏就是笃定,韩仪乔柔弱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一颗古板守旧的心。
…
韩宅。
韩仪乔刚刚坐定,屋里已经跪倒一片。
为首的那人高声唱喏:“指挥佥事鲁胜,奉命接南康郡主回京。”
众人齐呼:“请南康郡主回京。”
韩阕的老婆田氏缩在墙角,惊得目瞪口呆,见他跟着进来,一把把人拽过来,急切地问:“南康郡主?她真的是郡主?”
韩阕一脸得意,“那还有假。”
田氏拧眉不敢相信:“她怎么能是郡主呢,她不是你闺女吗?如果她是郡主,那你呢?难道你真的是王爷?”
田氏一脸惊喜,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做王妃了。
韩阕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喟叹道:“她是真郡主,我是假王爷。”
田氏不可置信,急切问:“你不是她爹吗?难道有假?”
韩阕一耸肩,指一指自己的脸,又指一指韩仪乔,压低声音问田氏:“你看看她那张闭月羞花的脸,再看看我这张小眼咔嚓的脸,要是真父女,那才是真的天方夜谭呢。她是我捡的,在十五年前的上元节灯会上捡的。”
田氏惊得破了音,“你捡了个孩子,为什么不给人还回去?还自称是你闺女,养了这么多年?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她是郡主,是皇家之后?”
提起旧事,韩阕也是无奈,挥了挥手,“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如今她家里找来了,咱们把人还回去要紧。只是……”
他望了望韩仪乔的肚子,发愁地抓了几下头发。
南康郡主,寿王的亲孙女,五岁时逛灯会被坏人掳走。
一路辗转,遗落民间。
如今,凤女归朝,既非完璧,肚子里又揣了个小的。
寿王一家认不认,还在两可。
韩阕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得意得太早了。
皇家若是因此震怒,他第一个跑不脱,这颗脑袋怕是不够砍啊。
韩阕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正害怕,忽听韩仪乔开了口。
“鲁佥事,在走之前,我有几件事要做,还请劳烦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