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那龟厌自行李中拿出一个银牌揣在腰间,便大大咧咧的挑帘出帐。
见那龟厌腆胸叠肚的出得帐来,众人且是吃了一唬,于是乎便是停下了吵闹。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内侍崔正也不知为何这军帐中会出得一个破衣烂衫的道士来。
然,见那校尉、小校却也是一个个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倒是心下打鼓,且是对着道士不敢再孟浪一二。
殊不知那些个兵痞心中却是念了满天的神佛保佑,且怕这老仙此番又作出什么样的妖来。毕竟在场的上自博元校尉下到帐下亲兵皆知这大仙的过往。
见了冷场,那龟厌亦是一个不语。望了那内侍押官一眼,便上前接过牙校霍仪怀里的酒,却暗地里装作不小心将那银牌掉了下来。
却又故作惊讶状“哎呀”了一声,望那内侍崔正道:
“福生无量,劳烦小门公金手……”
那内侍崔正心下正是气恼,也不知道眼前这褴衣道士是何等额来历,倒也不敢摆出他刚才的官威。却也硬挺了不晕啊龟厌见礼。
咦?一个道士就能让这一个冰井司的押官收声?
且不好说来。
道士,在我国各个朝代都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在北宋,更是历代的君王崇道,三山共辅皇图。所以这道士麽,却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惹得起的。
那崔正久侍内廷这点眼力架还是有的。虽是吃了一唬倒也不愿塌了身价,且是个心中不忿,面带愠色望那龟厌,却不肯弯腰去捡那银牌。
校尉见了两人如此这般,便想得一个息事宁人,毕竟这两个祖宗哪个都开罪不起。
于是乎,赶紧上前赔了笑脸,附身要去捡那银牌,倒是被那牙校霍仪抢了先去。不料,那霍仪刚蹲下身去便被龟厌轻踢了一脚给拦住。又望那崔正笑了脸,轻声叫了一声:
“门公?”
那崔正见龟厌如此,倒是心下憋了气,心道:你这道士狂悖之极。怎的偏偏让我捡来?这话且是不敢说出,倒也是个稳如泰山般的站在那里。龟厌见其不动,便又望他道了声:
“有劳……”
望那龟厌的嘴脸,崔正心道:这便是奔着我来了。然却不晓得眼前这道士如何有这狂悖的资本。便是一个心下拿捏不住个分寸。
犹豫再三,便自鼻中哼出一口气,且忍了怒气,俯身捡了银牌,掂在手里傲慢的看了一眼。然,这一眼看罢却“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倒在地。
叫了一声:
“见过道长!”
说罢,便是双手战战将那银牌托过头顶不敢再出言语。
这情绪转变着实的让那博元校尉连同他手下亲兵无所适从。都唬的一愣,相互看了亦是一个悄然无声。心下道:
怎么茬?刚才不是还挺横的吗?现在怎的想起来给人跪了?这货到底捡了一个什么玩意,弄的跟看见鬼一样。
博元校尉且是尝过龟厌法术的滋味,见那内侍如此,且是心下猜疑:莫非是这货中了这龟厌的法术麽?想罢饶是心中一寒,心道:道爷,莫要顽了,冰井司的这帮狗东西,那都是些个没窟窿还犯蛆的主,且惹他不得。
话说,这崔正倒是看见了什么?饶是让他如此的心惊?
倒也由不得他不害怕。
原来这银牌上拿黄金錾刻了一行瘦金体的“元符万宁宫葆真观先生”的字。
咦?这“元符万宁宫葆真观先生”很牛掰麽?这“元符万宁宫葆真观”的先生牛不牛的咱姑且不说,但是这字,且是当今官家真真的御笔亲书。
说来龟厌这银牌倒颇有一番的来历。
这块银牌上的字乃当今圣上亲笔所书,且交由尚方局打制。
只因大观年“青眚”闹宫,茅山上清宗师刘混康奉法旨率众徒入京降服了“青眚”。为表其护驾保国有功,官家便以下旨意,令尚方局御造坊打造了这五面腰牌。
然此牌可不仅仅是一个纪念品,持此腰牌者且是有一个生杀予夺的实际得用途。
此牌共有金牌一块同款银牌有四。正面錾刻“斩妖除魔,司衙毋问”,牌后押字“元符万宁宫葆真观妙先生”,乃是赐予那华阳先生本人的。
同款银牌錾金字,上有亦有“斩妖除魔,司衙毋问”,区别是后面押款字为“元符万宁宫葆真观先生”。
四面银牌分别赐给刘混康嫡传贴己的弟子。但金牌和其他的三块银牌已经随其主人入土葬于茅山。现如今,拿了这个银牌的活人麽,也就剩这华阳先生的儿徒——眼前这龟厌道长一人也。
彼时,奉命督造这金、银牌的主官童贯,曾下令各司来人认牌。
言:“凡遇持此腰牌者,大家且需躲得远一些,切莫与其冲突。”
各司主官闻听此言倒是一个大为不解,皆问其为何?
贯言:“持此牌可奉旨行那斩妖除魔之事,司衙毋问!”
众官又问:“这妖魔鬼怪之事与我何涉?”意思就是:你斩你的妖,他除他的魔,倒是关我屁事?为何偏偏要我见了绕着你走?就那么豪横麽?
诶,你还别说,还真就那么豪横。
贯答:“如认尔等为不洁之物,或偷天地精华修炼成人形,或行妖法夺人身舍,你且却做何于他折辫!”
众官员听罢均汗颜不语。
为何?
因为这玩意太邪乎,他说是你就是,你还没办法证明你不是,死了没地方说理去。
而且,类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仁宗时期,一句“兵者乃阴”便让一个枢密院使、同平章事的狄青出知陈州。
真宗朝,一个“天书”就能把一个同样任枢密院使、同平章事的寇准一杆子支到雷州等死。
哲宗?更不用说了,一个“符水之事”就能构陷出一个“瑶华秘狱”废掉一个皇后。
当朝就更不用说了,仅凭一个彗星就能让魏国公蔡京收拾铺盖卷到杭州“居住”。
你看看这些都是点什么人?那四个字来形容这三个,只能是“位极人臣”!
没事干这路神仙你惹他?闲的?碰上这路的,那是思想有多远就躲多远。
这腰牌有人觉其乃无稽之谈,有人却煞有介事。
鬼神之事,倒是谁也说不个清楚,反正就是一个抬头三尺有神明。
有神明没神明的另说,但是自家有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亦是如这有没有神明一样,倒是没人能说出个清楚。但凡能说得清道得明,也不用整日的拜佛烧香,贿僧赂道,买了自家的一个安心。
于是乎,这银牌且在官署之间得了诨名一个,唤做“伏魔令牌”。
倒是让那大小的官员忌讳颇深,且心下暗自祷告莫要见它才好。
此事这内侍崔正也有所耳闻,倒是自家这官卑职微的,而不得亲见。
不成想,如今且在这汝州撞见!饶是让他着实的惊出一身的冷汗。
这其中厉害这崔正再清楚不过了。
就自己这点芝麻粒豆般的小官?莫说是责打,断是被这道士当街斩杀了也没有个敢来收尸的。
于是乎,且是吓得跪在地上举着那银牌浑身战战,那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龟厌见他如此也不托大,抱着酒罐抬了胳膊望那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筛糠的崔正道:
“劳烦小门公,贫道无手也。”
那崔正倒也是一个听话。慌忙起身,将那烫手的银牌哆哆嗦嗦的塞到龟厌的腰带里,便是一个躬身垂首连头也不敢抬。
龟厌见他完事,便抬眼问他:
“喝酒去者?”
那崔正垂首而立,却只是个浑身哆嗦,且不敢出声。
听那那龟厌的话来心道:我疯了麽我,跟你喝酒,这酒没喝多少,自己保不齐自己便无端的成了什么妖灵精怪。我妈说了,不让我跟你这路的人玩,忒他娘的危险!
龟厌见他哆哆嗦嗦的不答话,便又道:
“来事已知,你回去罢。”
那崔正得了此话,便是一个如闻重赦,慌忙起身躬身一礼。别说什么官威不官微了,且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便不顾礼数逃也似得上马去,那叫一个快马加鞭,且化作一路烟尘转眼消失于辕门之外。
倒是看的那校尉亲兵小校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相互的看了不说话。
打发走了那个内侍崔正,众人且是快慰,倒是这一日的不自在终是一个一天云彩散。
刚想进帐饮酒,却见那龟厌不动。
见他此状,众人饶是心下又是一寒。那校尉望了龟厌也是心下直哆嗦,心道:爷们,咱不玩了好麽?我这心脏病都快犯了!
然见那龟厌且是闻了一下那酒坛便是一个怅然若失,口中道:
“若是那酴醾香便是极好的!”说罢,便可怜巴巴的看那校尉。
众亲兵听罢,且是各个摩拳擦掌看那校尉。
那校尉饶是被这些个酒虫看的心慌,心道:怎的?这秋风算是打到我的头上了麽?
想罢,索性将心一横,道了声:
“去便去来!何惧也!”
倒是一场豪气让那众人欢呼。
于是乎便牵马的牵马,备鞍的备鞍。且是一声呼哨响罢,便见一彪人马直奔那汝州城中教坊酒楼而去。
到得那城中便有张呈、陆寅接应,饶是一场亲兄热弟畅酒欢歌甚欢。
酒酣耳热之后且是一个夜静更深。
只有龟厌独自回得大营。便唤醒奶娘,要了宋若到得帐中搂了睡觉。
博元校尉恋了教坊的小娘,免不了一场耳鬓厮磨,一觉便是翌日日上三竿。
饶是一场好酒,好歌,好畅快。且是一个没成想,竟然堪堪的误了一场交错。
原来那冰井司的周督职手脚麻利,已经得了消息,暗中拿了几人问出了些个口供。
这汝州瓷作院初建,又有皇贡压身,饶是需的大量的人手。之山郎中无奈,只得在当地选用了人员。如此,便有不少地方之人混入其间,且欲行不轨之事。
却因牵扯甚广,那冰井司怕了打草惊蛇,亦是不敢明火执仗的查来。怕的是动静太大惊了朝中获利之人。
现下虽是拿了几个人,且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冰井司的周督职虽有诏察询,却无明旨宣说,如此便是一个无旨出宫。倒是得了口供,有心提醒那宋粲谨防了宵小,却不敢以公文往来。
无奈,只得派了自家的亲随内侍连夜送信与那宋粲。
殊不知这自家的亲随崔正且是平时骄纵的惯了,又因是奉命行事。这托大麽,倒是个司空见惯,亦是个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倒是两厢都少了谦和,失了自牧。也就有了这龟厌与那内侍崔正的这场交割。
倒是怨不得旁人,只能说此乃机缘不到,一死难求也。
饶是让那周督职枉费心机空劳了心血,且做出了这本,事涉以后,伤人害命的糊涂的账来。
此乃后话,咱们姑且不提。
话说那草堂。
那丙乙先生每日看病配药之余,便缠着宋粲对弈手谈。但凡要叫吃提子,那丙乙先生定是悔棋。如若不从定吐痰抹涕于其身,撒泼打滚不已。
那悔棋之手段匪夷所思,耍赖之机谋无所不用其极,每每得手既沾沾自喜,言出无状。将那无赖之相尽显,饶是比那蓬头稚子过而不及也。
实乃焚琴煮鹤,对花咂茶,让人索然无味也。
宋粲不与他下棋,便做出一脸可怜状,断水停食,啼哭谩骂。
那之山与重阳、济严三人因养病无事,每见两人下棋,便不等那丙乙吩咐便摆了茶桌,沏了香茗坐看两人对弈,见那丙乙之惫懒无赖之态亦是以小儿视之。如此便是得了一个心情畅快,时时被那丙乙、宋粲两人之态惹得大笑不止。
然,他们是与快乐,然这份倒霉窝心的罪且是由那宋粲一人硬扛了去。
却是乐见那宋粲火急蹦跳,摔子掀桌于不顾,每每在侧与那丙乙先生支招提点讨些个好处,却让那宋粲断不能占其任何便宜。
虽说输赢尽是是茶点、瓜果,有时却是一壶酒,却也让那宋粲输赢的不甚清爽。
而宋粲少胜,却赢了不少丙乙先生的奇症药方,也是不枉他陪着那臭棋篓子连日来心堵。
如此倒也其乐融融,让这三心情大好。心情好了,这病也就去得快些。
只是那济严法师却在陪众人同乐之余,便坐在装济尘禅师木箱前或打坐冥思,或念经超度。可见悲思之重,因缘之深盖为几世造就,而非药石所能化解。
丙乙先生虽是医术高明,但也是个能治的了病且不能治命的修为。便将那三人身体调理如常便再也无计可施。
倒是一个不辞而别,让那宋粲好生的苦闷。然细想起来,倒是随了那丙乙的个性。且有想起父亲正平曾与他言此翁之状,“脑疾者,药石不达心智”
倒是这脑疾者突然的离去,那宋粲心下亦是一个怅然若失。
于是乎,这草堂又得一个安静,不过这安静,且让人觉得着实的一个百无聊赖。
便又听得那济严法师木鱼之空空,如同那草岗之上那八风不动禅房中水滴“太一余粮”咄咄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