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赖大带着贾芹出来后,一夜没什么事,静静等着贾政回来。
那些女尼、女道士重新进入园子,都高兴极了,想要到各处逛逛,准备明天进宫。
没想到赖大吩咐看守园子的婆子和小厮严加看守,只给她们提供饮食,却一步都不准她们走开。那些女孩子摸不着头脑,只能干坐着,一直等到天亮。
园里各处的丫头虽然都知道拉进女尼们是为了预备给宫里使唤,却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缘由。
到了第二天早上,贾政正要下班,因为堂上发下两省城工估销册子,需要立刻查核,一时回不了家,就派人回来告诉贾琏说:
“赖大回来后,你务必查问清楚。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等我。”
贾琏领命后,先是为贾芹感到高兴,又想到:
要是办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又怕贾政起疑。
“不如回明二太太,讨个主意再去办,就算不合老爷的心意,我也不至于承担太大的干系。”
主意已定,贾琏就进去见王夫人,陈述道:
“昨天老爷看到揭帖很生气,把贾芹和女尼、女道士等都叫进府里查办。
今天老爷没空过问这种不成体统的事,让我来回太太,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所以我来请示太太,这件事该怎么办?”
王夫人听了,很诧异,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要是贾芹做出这种事,那还成什么咱们家的人!
只是这个贴揭帖的人也太可恶了,这些话怎么能胡乱说呢!
你到底问过贾芹有没有这件事了吗?”
贾琏说道:
“刚才也问过了。
太太想想,别说他干没干,就算干了,一个人干了混账事,难道会承认吗?
不过我觉得贾芹也不敢做这种事,他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时要用的,要是闹出了事,可怎么办呢?
依侄儿的想法,要问也不难,可要是问出来,太太打算怎么处理呢?”
王夫人问:
“现在那些女孩子在哪里?”
贾琏说道:
“都锁在园子里呢。”
王夫人又问道:
“姑娘们知道这件事吗?”
贾琏说道:
“大概姑娘们只知道是预备给宫里头使唤,外头并没有说起别的事。”
王夫人说:
“那就好。这些人一刻也留不得。
之前我就想打发她们走,都是你们说留着好,现在不是出事了吗!
你就叫赖大他们把人带走,仔细问问她们本家还有没有人。
把文书查出来,花上几十两银子,雇条船,派个可靠的人把她们送回本地。
连人带文书都还回去,也落得个清静。
要是因为一两个品行不好,就把她们都押着还俗,那就太造孽了。
要是在这里把她们交给官媒,虽然我们不要身价,可他们把人弄去卖钱,哪里会顾人的死活呢!
至于贾芹,你就狠狠地说他一顿。
除了祭祀和有喜庆的事,没事就叫他别到这里来,小心碰在老爷气头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再跟帐房说一声,把这一项钱粮的记录销掉。
还得派人到水月庵去传达老爷的命令:
除了上坟烧纸,要是有本家爷们到那里去,不许接待。
要是再传出一点不好的风声,就连老姑子一起撵出去。”
贾琏一一答应,出去把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说道:
“这是太太的主意,叫你这么去办。
办完了,告诉我,我好回去回禀太太。
你赶紧去办吧。等老爷回来,你也按照太太的话回禀。”
赖大听了,说道:
“我们太太真是菩萨心肠。
把这班人送回去!既然是太太的好心,就得挑个靠得住的人。
芹哥儿就交给二爷处置吧。那个贴揭帖的,奴才想法子查出来,一定重重地收拾他。”
贾琏点头说:
“好。”
立刻处置贾芹。
赖大也赶忙把女尼等领出去,按照王夫人的主意去办理了。
晚上贾政回家,贾琏、赖大向贾政回明情况。
贾政本是个省事的人,听了也就不再追究了。
只有那些无赖之徒,听说贾府放出二十四个女孩子,个个都动起了心思。
但这些女孩子最终能不能回家,结果如何,难以预料。
且说紫鹃见黛玉病情渐渐好转,园里也没什么事,听说女尼等是预备给宫内使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到贾母那边去打听。
正好碰上鸳鸯下来闲着,两人就坐下说闲话,紫鹃提起女尼的事。
鸳鸯诧异道:
“我可没听说,等会儿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
正说着,只见傅试家的两个女人过来给贾母请安,鸳鸯要陪着上去。
那两个女人因为贾母正在睡午觉,就跟鸳鸯说了一声,回去了。
紫鹃问:“这是谁家派来的?”
鸳鸯说:
“真是讨人嫌!
他们家里有个女孩儿长得还不错,就跟献宝似的,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她家姑娘长得多好,心地多好,多懂礼貌,说话简洁利落,做活计手又巧,还会写会算,对尊长最是孝敬,就是对待下人也非常和气。
一来就编这么一大套,常常说给老太太听。
我听着都烦死了。
这几个老婆子真讨厌。
我们老太太偏偏爱听那些话。
老太太也就罢了,还有宝玉,平常看见老婆子就很厌烦,可偏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就不厌烦。
你说奇怪不奇怪?
前儿还来说,有好多人家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答应,心里就想和咱们这种人家结亲才肯。
又是夸奖,又是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说动了。”
紫鹃听了一怔,便假意说道:
“要是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就给宝玉定了这门亲呢?”
鸳鸯正要说出原因,听见上头说:“老太太醒了。”
鸳鸯赶忙上去。
紫鹃只好起身出来,回到园里。
一边走,一边想:
“天下难道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
我们家姑娘,更是痴心。
看她那神情,心思肯定都在宝玉身上。
三番五次生病,不是为了这个还能为什么!
这家里‘金’的‘银’的还闹不清楚,要是再添个什么傅姑娘,可就更不得了了。
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姑娘身上,可听鸳鸯这么说,他竟是见一个爱一个,这不是让我们姑娘白操心了吗?”
紫鹃本是想着黛玉,再往下想,连自己也没了主意,不禁掉下泪来。
想劝黛玉别瞎操心,又怕她烦恼;
看着她这样,又觉得可怜。
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自己啐自己道:
“你替人操什么心!
就算林姑娘真配了宝玉,她那性情也难服侍。
宝玉性情虽好,可也是贪多嚼不烂的。
我倒劝人别瞎操心,自己才是瞎操心呢!
从今以后,我就尽心服侍姑娘,别的事一概不管。”
这么一想,心里倒觉得清净了。
回到潇湘馆,看见黛玉一个人坐在炕上,整理从前做过的诗文词稿。
黛玉抬头看见紫鹃回来,便问:“你到哪里去了?”
紫鹃说:“我今天去看看姐妹们。”
黛玉问:“是去找袭人姐姐了吧?”
紫鹃说:“我找她做什么。”
黛玉一想,这话怎么顺口就说出来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便啐道:
“你找谁跟我有什么相干!倒茶去罢。”
紫鹃心里也暗暗好笑,出去倒茶。
只听见园里一阵乱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紫鹃一边倒茶,一边让人去打听。
回来的人说:
“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枯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
昨天宝玉去的时候,瞧见枝头上好像有了花骨朵。
大家都不信,也没理会。
忽然今天海棠花开得很好,众人都很诧异,都争着去看。
连老太太、太太都被惊动了,也来瞧花儿呢。
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园里的败叶枯枝,那些人在那里传唤。”
黛玉也听说了,知道老太太要来,就换了衣服,叫雪雁去打听,“要是老太太来了,马上告诉我。”
雪雁去了没多久,就跑回来说:“老太太、太太好多人都来了,请姑娘快去。”
黛玉稍微照了照镜子,整理了一下鬓发,就扶着紫鹃来到怡红院。
只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平时睡的榻上,黛玉便说:“请老太太安。”
然后退下,又见过邢夫人、王夫人,回来和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互相问了好。
只有凤姐因为生病没来;
史湘云因为她叔叔调任回京,被接回家去了;
薛宝琴跟着她姐姐回家住了;
李家姐妹因为见园里事情多,李婶娘带着她们在外居住,所以黛玉今天见到的只有几个人。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谈论这花开得很古怪。
贾母说:
“这花应该在三月开,如今虽是十一月,因为节气晚,还算十月,正赶上小阳春的天气,因为暖和,开花也是有可能的。”
王夫人说:“老太太见多识广,说得对。这也不算稀奇。”
邢夫人说:
“我听说这花已经枯萎一年了,怎么这回不合时宜地开了,肯定有原因。”
李纨笑着说:
“老太太和太太说得都对。
依我这糊涂想法,一定是宝玉有喜事要来了,这花先来报信。”
探春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想:
“这花肯定不是好兆头。
大凡顺应自然的就昌盛,违背自然的就灭亡。
草木也懂得时运,不合时宜地开放,肯定是不祥之兆。”
只是不好说出来。只有黛玉听说有喜事,心里触动,便高兴地说:
“当初田家有一棵荆树,三个弟兄分了家,那荆树就枯萎了。
后来弟兄们被感动,又住在一起,那荆树就又茂盛起来了。
可见草木也会随着人的情况而变化。
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高兴,那棵树也就开花了。”
贾母、王夫人听了很高兴,便说:
“林姑娘比方得有道理,很有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
贾赦便说:
“依我的主意,把它砍了,肯定是花妖作怪。”
贾政说: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砍它,随它去就是了。”
贾母听见了,便说:
“谁在这里乱说!
人家有喜事、好事,说什么怪不怪的。
要是有好事,你们享受;
要是不好,我一个人承担。
你们不许乱说!”
贾政听了,不敢再说话,只好陪着贾赦等走了出来。
贾母很高兴,叫人传话到厨房,赶紧预备酒席,大家一起赏花。
还说:“宝玉、环儿、兰儿各人做一首诗庆祝。
林姑娘的病才好,不要让她费心;
要是她高兴,就给你们改改。”
又对李纨说:“你们都陪我喝酒。”
李纨答应了“是”,便笑着对探春说:“都是你闹的。”
探春说:“又不叫我们做诗,怎么成了我们闹的。”
李纨说:“海棠社不是你发起的么?如今这棵海棠也要来入社了。”
大家听了,都笑了。
不一会儿,酒菜摆上,大家一边喝酒。
彼此都想讨老太太的欢喜,都说些高兴的话。
宝玉上前,斟了酒,马上作了四句诗,写出来念给贾母听: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
海棠花为什么忽然间像是要枯萎倒下了呢?可如今又为什么这般繁茂的花朵盛开着?
应该是因为母亲增加了寿数、健康长寿,(就像)在阳气刚刚开始回升的时候,海棠花比梅花还先一步绽放。
贾环也写好了,念道: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
花草树木在春天到来时就应当茁壮成长、生出新芽,可我家的海棠花却没有按时开放,似乎花期有些偏差。
人世间稀奇古怪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然而能在寒冬腊月里开花的,却只有我家这株海棠花呀。
贾兰工整地抄好,呈给贾母,贾母让李纨念道: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浥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
海棠花在烟雾凝聚的早春时节,那妩媚的姿色看似将要枯萎,然而经历霜露浸润后,带着微微的红色在雪后盛开。
不要说这海棠花好像知晓的事理浅薄,它在欣然盛开的时候,正好能为家人团聚的欢乐宴席增添一份美好与喜庆呢。
贾母听完,便说:
“我不太懂诗,听起来还是兰儿的好,环儿做得不好。都上来吃饭吧。”
宝玉见贾母高兴,更是兴致勃勃。
因为想起:“晴雯死的那年,海棠也死了;
今天海棠又开了,我们院子里这些人自然都会好。
只是晴雯不能像这花一样死而复生了。”
顿时转喜为悲。
忽然又想起前几天巧姐说凤姐要把五儿补进来,说不定这花是为她开的,也未可知,于是又转悲为喜,依旧说说笑笑。
贾母又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由珍珠搀扶着回去了。
王夫人等跟着过来。只见平儿笑嘻嘻地迎上来,说:
“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来不了,叫奴才来服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绸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
袭人过来接了,呈给贾母看。贾母笑道:
“偏是凤丫头做事,让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
袭人笑着对平儿说:
“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要是有喜事,大家都沾喜。”
贾母听了,笑道:“哎哟,我还忘了呢!凤丫头虽然病着,还是她想得周到,送得也巧。”
一边说着,众人就跟着走了。
平儿私下对袭人道:“奶奶说,这花开得奇怪,叫你剪块红绸子挂挂,应在喜事上。以后也别再把这当奇事乱说。”
袭人点头答应,送平儿出去。暂且不表。
且说那天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在家休息,因为看见花开,就出来看一会儿、赏一会儿、叹一会儿、爱一会儿,心中无数的悲喜离合,都寄托在这株花上了。
忽然听说贾母要来,就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来迎接贾母。
因为匆忙穿换衣服,没把通灵宝玉挂上。
等后来贾母走了,宝玉仍旧换衣服,袭人见宝玉脖子上没挂玉,便问:“那块玉呢?”
宝玉说:“刚才忙乱着换衣服,摘下来放在炕桌上,我没带。”
袭人回头看桌上,并没有玉,就到处寻找,却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冷汗。
宝玉说:“别着急,肯定在屋里。问问她们就知道了。”
袭人以为是麝月等人藏起来吓唬她玩,便笑着对麝月等人说:
“小蹄子们!玩也得有个限度。
把这件东西藏哪儿了?
可别真弄丢了,那大家可都活不成了。”
麝月等人都严肃地说:
“这是什么话!
玩归玩,笑归笑,这件事可非同儿戏,你别乱说!
你自己昏头了吧,想想,放在哪儿了。
这会儿又胡乱赖人。”
袭人见她们这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便着急地说:
“皇天菩萨,小祖宗!你到底把它放在哪儿了?”
宝玉说:“我记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们赶紧找找啊。”
袭人、麝月、秋纹等也不敢让人知道,就偷偷地到处搜寻。
找了大半天,一点线索都没有,甚至翻箱倒柜,实在没处可找了,便怀疑是刚才进来的那些人,不知道是谁捡去了。
袭人说:
“进来的人,谁不知道这玉就像性命一样重要,谁敢捡了去呢!
你们好歹先别声张,赶紧到各处问问。
要是有姊妹们捡着吓唬我们玩,你们给她磕头,要回来;
要是小丫头偷了去,问出来,也别回上头,不管拿什么送给她,把玉换出来就行。
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爷还严重呢。”
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追出来嘱咐道:
“刚才在这里吃饭的人先别问。
要是找不着,再惹出些风波,就更不好了。”
麝月等人按照她的话,分头到处追问,结果人人都不知道,个个都很惊疑。
麝月等人回来,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宝玉也吓呆了。
袭人急得只是干哭。
找又没处找,回禀又不敢,怡红院里的人都吓得像木雕泥塑一般。
大家正在发呆,只见各处知道消息的人都来了。
探春叫把园门关上,先让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头,再到各处去寻找;
一面又叫人告诉众人:
“谁要是找出来,重重地赏银子。”
大家一来想摆脱干系,二来听说有重赏,便不顾命地胡乱找了一遍,甚至连茅厕都找了。
谁知那块玉竟像绣花针一样,找了一天,一点踪影都没有。
李纨着急了,说道:
“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要说句无礼的话了。”
众人问:“什么话?”
李纨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现在园里,除了宝玉,都是女人。
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让跟来的丫头脱了衣服,大家搜一搜。
要是没有,再让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和粗使丫头。”
大家说:
“这话也有道理。
现在人多手杂,鱼龙混杂,这样一来,也能洗清你们的嫌疑。”
只有探春不说话。
那些丫头们也都愿意洗清自己。
先是平儿站出来。
平儿说:“从我先搜起。”
于是各人自己解开衣服,李纨一股脑地搜了起来。
探春责怪李纨说:
“大嫂子,你也学那些不成器的样子了。
那个人既然偷了去,还会藏在身上吗?
况且这件东西,在家里是宝贝,到了外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废物,偷它做什么?
我想来肯定是有人故意使坏。”
众人听了,又见贾环不在这里,昨天他满屋里乱跑,都怀疑是他干的,只是不肯说出来。
探春又道:
“使坏的大概只有环儿。
你们叫个人悄悄把他叫来,背地里哄着他,让他拿出来,然后吓唬他,叫他别声张。这样就行了。”
大家点头称是。
李纨便对平儿道:
“这件事还得你去才能弄清楚。”
平儿答应了,赶忙去了。
没过多久,就带着贾环来了。
众人假装没事,让人沏了碗茶,放在里间屋里,然后故意找借口走开,好让平儿哄贾环。
平儿笑着对贾环说:
“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瞧见了没?”
贾环一听,急得脸涨得紫红,瞪大眼睛说道:
“人家丢了东西,怎么又来盘问我,怀疑我。
我是犯过案的贼吗?”
平儿见他这样,也不敢再问,只好陪着笑说:
“不是这个意思,三爷,就怕您拿了去吓唬他们,所以问问您瞧见没有,好让他们找。”
贾环道:
“他的玉在他身上,看没看见该问他呀,怎么问我?
捧着他的人多着呢,得了好处怎么不来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
说完,起身就要走。
众人也不好阻拦他。
这边宝玉着急了,说道:
“都是这劳什子惹的祸!
我也不要它了。
你们也别闹了。
环儿这一去,肯定嚷得满院子都知道,这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嘛。”
袭人等人急得又哭道:
“小祖宗,这玉丢了事可不小,要是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可就粉身碎骨了。”
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越发伤感,明知这事瞒不住,只能商量好一套说辞,回去好向贾母等人交代。
宝玉道:
“你们也别商议了,就硬说我把玉砸了,不就完了。”
平儿道:
“我的爷,您说得倒轻巧!
上头要是问为什么砸,那我们可怎么回答?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嘛!
要是再追究砸破的碎片,那又怎么办呢?”
宝玉道:“不然,就说我前儿出门给弄丢了。”
众人一想,这话倒是勉强能糊弄过去,可这两天宝玉又没去上学,也没去别的地方。
宝玉道:“怎么没有,大前天我还到南安王府里听戏去了呢,就说那天丢的。”
探春道:“那也不妥。既然是前儿丢的,为什么当天不回禀?”
众人正胡思乱想,想着怎么编谎话,就听见赵姨娘哭喊着走来,说道:
“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背地里拷问环儿!
我把环儿带来了,索性交给你们这群巴结讨好的人,该杀该剐,随你们的便!”
说着,把环儿往前一推,又道:
“你是个贼,快招了吧!”
气得环儿也大哭大喊起来。
李纨正要劝解,丫头来报:“太太来了。”
袭人等人这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宝玉等人赶忙出来迎接。
赵姨娘暂时也不敢出声,跟着出来了。
王夫人见众人都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便问:
“那块玉真丢了?”
众人都不敢吭声。
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便叫袭人,吓得袭人赶忙跪下,含泪要禀明情况。
王夫人道:“你起来,赶紧叫人仔细找,一慌乱反倒不好了。”
袭人哽咽着说不出话。宝玉生怕袭人真的说出实情,赶忙说道:
“太太,这事跟袭人没关系。
是我前儿到南安王府听戏,在路上弄丢的。”
王夫人道:“为什么那天不找?”
宝玉道:“我怕她们知道,就没告诉她们。我让茗烟等人在外头各处找过了。”
王夫人道:
“胡说!如今换衣服,不都是袭人她们服侍的吗?
大凡哥儿出门回来,手巾、荷包短少了,都得问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怎么能不问呢?”
宝玉无言以对。
赵姨娘听了,顿时得意起来,赶忙接过话茬道:
“外头丢了东西,也赖环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夫人呵斥道:
“这里说这个,你先别说那些没用的话!”
赵姨娘便不敢再言语了。
还是李纨、探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急得泪如雨下,索性要回明贾母,去问邢夫人那边跟来的人。
凤姐生病,也听说了宝玉丢玉的事,知道王夫人过来,料想躲不过,便由丰儿搀扶着来到园里。
正巧王夫人起身要走,凤姐娇弱地说道:“请太太安。”
宝玉等人过来问凤姐好。
王夫人说道:
“你也听说了吧?这可不是件奇事吗?
刚才一转眼就丢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你想想,从老太太那边的丫头起,到你们平儿,谁手脚不干净,谁心思狭隘。
我要回明老太太,认真查清楚才行。
不然,宝玉的命根子可就没了。”
凤姐回道:
“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保证谁是好的呢?
但是一吵嚷,大家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要是被太太查出来,知道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一着急,说不定反而会把玉毁坏灭口,到时候可怎么办?
依我这糊涂想法,就说宝玉本来就不稀罕这玉,给弄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要大家严密些,别让老太太、老爷知道。
这么说,再暗暗派人到各处察访,把玉哄骗出来,这样既能找回玉,又能定罪名。不知道太太觉得怎么样?”
王夫人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你这话虽然有道理,可老爷那边怎么瞒得住呢?”
便把贾环叫过来道:
“你二哥哥的玉丢了,就随口问了你一句,你怎么就乱嚷?
要是嚷破了,人家把玉毁坏了,看你还活得成不!”
贾环吓得哭道:“我再也不敢嚷了。”
赵姨娘听了,哪还敢说话。
王夫人便吩咐众人道:
“想来肯定有没找到的地方,好好的在家里,还能飞到哪儿去不成?
只是不许声张。
限袭人三天内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只怕也瞒不住了,到时候大家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说完,便叫凤姐跟她到邢夫人那边商议如何追查。
暂且不表。
这边李纨等人纷纷议论,便传唤看园子的人,叫把园门锁上,赶紧传林之孝家的来,悄悄把事情告诉了她,让她吩咐前后门,三天之内,不论男女下人,从里头可以走动,但要出去,一概不许放行。
就说里头丢了东西,等这件东西有了下落,再放人出去。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是”,又说道:
“前儿奴才家里也丢了件不太要紧的东西,林之孝非要弄清楚,就上街找了个测字的,叫什么刘铁嘴,测了一个字,说得可明白啦,回来一找,就找着了。”
袭人听了,赶忙央求林家的道:
“好林奶奶!您出去快求林大爷替我们问问去。”
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了。
邢岫烟道:
“要说外头那些测字打卦的,都不太靠谱。
我在南边听说妙玉会扶乩,何不去请她问问。
况且我听说,这块玉本就有玄机,想来能问出个究竟。”
众人都很诧异,说道:
“咱们常见她,可从没听她说起过。”
麝月赶忙问岫烟道:
“想来别人求她,她肯定不肯,好姑娘,我给您磕个头,求您就去一趟,要是问出来了,我一辈子都不忘您的恩情!”
说着,就要磕头,岫烟连忙拦住。
黛玉等人也都怂恿岫烟赶紧去栊翠庵。
这时,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道:
“姑娘们大喜。林之孝测字回来说,这玉丢不了,将来肯定有人送还回来。”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只有袭人、麝月高兴得不得了。
探春便问:“测的是什么字?”
林之孝家的道:
“他说的话多,奴才也学不全,记得是拈了个赏人东西的‘赏’字。
那刘铁嘴也没多问,就说:‘丢了东西吧?’”
李纨道:“这还算不错。”
林之孝家的道:“他还说,‘赏’字上头一个‘小’字,底下一个‘口’字,这件东西能放在嘴里,想必是个珠子宝石。”
众人听了,夸赞道:“真是神仙啊!往下怎么说?”
林之孝家的道:
“他说底下‘贝’字,拆开不成一个‘见’字,这不就是‘不见’了?
因为上头拆出个‘当’字,就叫快到当铺里找。
‘赏’字加一‘人’字,不就是‘偿’字吗?
只要找到当铺就有人,有了人就能赎回来,这不就是偿还了吗。”
众人说道:
“既然这样,就先从附近找起,横竖把几个当铺都找遍,肯定能找到。
咱们找到东西,再问人就容易了。”
李纨说道:
“只要能找回东西,哪怕不追问人是谁都成。
林嫂子,麻烦您赶紧把测字的话告诉二奶奶,回禀太太,先让太太放心。
就叫二奶奶快派人去查。”
林家的答应着就走了。
众人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呆呆地等着岫烟回来。
正等着,只见跟着宝玉的茗烟在门外招手,叫小丫头快出去。
小丫头赶忙跑出去。茗烟便说道:
“你快进去告诉我们二爷,还有里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天大的喜事。”
小丫头道:“你快说吧,别这么啰嗦!”
茗烟笑着拍手道:
“我告诉姑娘,姑娘进去回禀了,咱们俩都能得赏钱呢。
你猜怎么着,宝二爷的那块玉呀,我有确切消息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