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雾气在青铜钱币的指引下凝结成墨色溪流，毛璃的布鞋碾过画廊外墙攀爬的爬山虎，那些暗红藤蔓在触碰她衣角的瞬间突然褪成灰白。
三楼窗棂渗出靛蓝色的星辉，与二十年前她在敦煌戈壁见过的银河如出一辙。
松节油的气味像条冰冷的蛇钻进鼻腔。
画室门推开时，陈旧铰链发出乌鸦般的嘶鸣。
七十四岁的陈老裹着沾满油彩的驼色围裙，枯枝般的手指悬在空白画布前三寸，整个人仿佛被钉在时光琥珀里的标本。
墙角堆着二十七个空松节油瓶，每个瓶口都凝着暗红血丝。
"；老师已经七天没离开画架了。"；杨助手攥着调色刀的手背暴起青筋，刀刃上凝结的钴蓝色颜料正在诡异地蠕动，"；他说要画出真正的星空，可是......"；话音被突然爆裂的油灯掐断，飞溅的火星在画布上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毛璃的瞳孔泛起琉璃色光泽，原本空白的亚麻画布在她眼中浮现出旋转的星云。
那些银砂般的星子正沿着陈老的血管向上攀爬，在他灰白的鬓角结成蛛网状的光斑。
她伸手触碰画架边缘，指腹立刻传来冰原开裂般的寒意。
"；临终心愿不是用颜料实现的。"；她将青铜钱币按在画框上，币面"；莫见乎隐"；的篆文突然倒转，"；您真正想画的，是二十年前在敦煌沙漠看到的星空吧？"；
画室里响起细碎的瓷器开裂声。
陈老布满血丝的眼球终于转动，目光扫过墙角蒙尘的旅行箱——箱扣处凝结的沙粒正在簌簌震颤，渗出月牙泉湿润的潮气。
杨助手惊愕地发现，老师僵直的后颈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飞天纹样。
窗外传来人群骚动，几位画廊常客聚在楼下指指点点。"；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老陈头最恨别人提敦煌"；的议论混着夜风灌入画室。
毛璃却径直走向布满蛛网的储物架，抽出一本封面印着"；1983·西北写生"；的素描簿。
泛黄纸页翻动的刹那，整间画室的光线突然扭曲。
陈老猛地捂住心口，看见少女指尖停留的那页速写——鸣沙山的月牙泉倒映着北斗七星，而当年明明该是新月之夜。
更诡异的是，画中自己的倒影手里握着的不是画笔，而是半截断裂的玉簪。
"；当年您故意遗漏了什么？"；毛璃的质问让空气骤然凝固，她耳垂上的骨簪突然发出风铃般的清响。
杨助手这才注意到，老师布满老年斑的手腕内侧，有道与画中玉簪完全吻合的弧形伤疤。
陈老突然抓起调色刀刮向画布，刀刃却诡异地悬停在离布面半寸的位置。
那些原本隐形的星云具象成银色丝线，将他枯瘦的手腕缠绕出青紫勒痕。
在众人看不见的维度，毛璃的琉璃色瞳孔中正倒映出惊人画面——陈老的脊椎上附着半透明的星砂触须，另一端连接着画布里涌动的暗紫色星云。
"；你以为翻出些陈年旧物就能破解艺术家的困境？"；老人沙哑的冷笑裹挟着松节油的气味，却悄悄用脚尖将旅行箱往阴影里推了半寸。
这个细微动作让毛璃的青铜钱币突然发烫，她清晰地看到箱缝里渗出的流沙中，混杂着星星点点的孔雀石碎屑。
当陈老的手无意间碰到那支插在笔筒里的旧钢笔时，画室地板突然浮现出流沙旋涡的幻象。
杨助手惊恐地后退撞翻画架，却发现坠落的调色板在半空凝成敦煌飞天的姿态。
而这一切，在毛璃洞穿虚妄的双眼中，不过是陈老记忆深处某个封印场景的投影。
画布上的星空突然开始顺时针旋转，那些被陈老刻意遗忘的西北之夜，正在颜料与记忆的裂隙中苏醒。
月光将画廊的玻璃幕墙切割成幽蓝碎片，毛璃站在旋转楼梯拐角处，听见楼下咖啡厅飘来断续的对话。"；那个推餐车的女人...听说在城东殡仪馆门口兜售过骨灰盒..."；服务生擦拭杯具的叮当声里，混着刻意压低的嗤笑。
画室门缝溢出的松节油气味突然变得粘稠，毛璃耳垂的骨簪微微震颤。
她转身时，瞥见三楼窗台垂落的爬山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黑，像是被某种无形火焰炙烤。
"；陈老需要的是灵感，不是江湖术士的戏法。"；杨助手堵在储物间门口，汗湿的衬衫后背晕开盐渍。
他身后堆积如山的画框缝隙里，半本蒙着蛛网的画册正渗出孔雀蓝荧光。
毛璃的琉璃色瞳孔扫过助手颤抖的指尖，"；你每天给老师准备的安神茶里，多加了三分之一的洋甘菊。"；她突然伸手拨开对方领口，"；果然，连纽扣都系错了顺序——从今早第四次试图阻止我进储物间开始。"；
杨助手踉跄后退撞翻石膏像，碎裂声惊动了画架前的陈老。
老人调色刀上的群青色颜料突然沸腾，在空气中蒸腾出莫高窟壁画特有的矿物气息。
毛璃趁机闪身进入储物间，发梢扫过门框时，那些积攒二十年的灰尘突然聚合成飞天飘带的形状。
泛黄画册被抽出的瞬间，整栋建筑的地板发出沙漠流沙般的呜咽。
封面烫金的《敦煌藻井纹样考》字样下，压着半张1983年的月牙泉门票。
毛璃翻开扉页时，夹在其中的孔雀石碎屑突然悬浮，在她眼前拼出残缺的二十八星宿图。
"；你以为拿着三十年前的资料就能指点江山？"；陈老的冷笑从背后传来，枯瘦的手指捏着半支燃到尽头的雪茄，"；当年在榆林窟，多少专家学者......"；烟灰坠落在地毯上的刹那，画册中的千佛图纹样突然投射到天花板，三百尊菩萨的眼瞳同时转向老人手腕的伤疤。
毛璃的骨簪发出风铃清响，她将画册翻到第143页。
泛黄的宣纸上拓印着西夏时期的星象图，但原本属于北斗七星的区域，赫然用铅笔描画着月牙泉的轮廓。"；这不是学术资料，"；她指尖拂过纸张边缘的咖啡渍，"；是您夫人临终前修补的那本私册吧？"；
空气突然凝滞成胶状。
杨助手惊恐地看见老师脖颈的青筋凸起如蚯蚓，那些潜伏在脊椎处的星砂触须再次浮现。
画布上的星空开始逆时针旋转，将整间屋子的阴影扭曲成敦煌经变画中的地狱相。
楼下的议论声突然放大。"；听说那女人会下蛊！"；"；老陈头的画最近邪门得很......"；声浪撞击玻璃的瞬间，毛璃耳畔响起二十年前沙漠夜风的呜咽。
她突然抓起画册按在陈老胸口，纸张间簌簌落下的细沙竟在空中凝结成半截玉簪的形状。
"；您害怕的不是灵感枯竭，"；琉璃色瞳孔倒映出老人颤抖的嘴唇，"；是当年在月牙泉畔，亲眼看见夫人用玉簪刺穿星图拓本的瞬间吧？"；画室所有灯具同时爆裂，飞溅的玻璃渣在距离毛璃面颊三寸处凝成静止的星芒。
陈老浑浊的眼球突然爬满血丝，他发狂般撕扯画册，却发现那些纸张在碎裂后自动重组，拼凑出从未面世的壁画残片——飞天手持的莲花灯盏里，跃动着与此刻画布上完全相同的暗紫色星云。
杨助手突然跪倒在地，他的瞳孔里倒映出骇人景象：老师后背的星砂触须正疯狂吮吸画册散发的蓝光，而毛璃的青铜钱币悬浮在半空，将那些能量转化成鸣沙山特有的五色流沙。
街区的嘈杂声在此刻诡异地消失，仿佛整栋建筑被拖入了某个时空夹缝。
当最后粒沙子渗入画布，陈老腕间的伤疤突然迸裂。
不是鲜血，而是银河般璀璨的星尘喷涌而出，在空气中书写出西夏文的《心经》。
毛璃伸手触碰经文的刹那，老人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你以为揭开伤疤就能得到真相？"；
月光突然变得血红。
画册残页在猩红月色中无风自燃，灰烬却凝成飞天髻上的金步摇。
毛璃拾起这枚滚烫的饰物，看见陈老踉跄扑向旅行箱的背影。
箱缝渗出的沙粒此刻泛着诡异荧光，隐约可见沙中包裹着半枚带齿痕的玉镯——与二十年前其夫人失踪时佩戴的完全一致。
楼下传来警笛声，有人举报画廊违规储存危险化学品。
毛璃退入阴影时，听见杨助手带着哭腔的恳求："；至少告诉老师，当年师母的考古队究竟在榆林窟找到了什么......"；
她将青铜钱币按在留有齿痕的玉镯上，币面"；莫见乎隐"；的篆文突然渗出血丝。
琉璃色瞳孔深处，浮现出令星空战栗的画面——月牙泉底沉睡的并非泉眼，而是半幅正在搏动的星宿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