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海棠和微雨屏息凝神，这一瞬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去看陆映的脸色。
窗外夜色茫茫北风呼啸，铅云落了大雪，铺天盖地地敲打在窗棂上。
殿内寂静无声，角落里宫廷花匠新送来的几盆牡丹正肆意怒放，是锦绣富贵的颜色。
陆映半垂着脸，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握着一张红纸。
指腹用力到几乎快要捏皱那张红纸。
不知过了多久，他扯了扯薄唇：“好啊，朕给你剪。”
陆映当真剪了个崔季的小像。
沈银翎勾在指尖把玩，轻哂：“剪的还挺像。”
她把小像贴在床头，懒得去看陆映的表情，径直去侧殿洗漱更衣。
换了松软的寝衣回到拔步床，却见陆映已经脱了外裳靠坐在上面了，衣襟松散，正翻看他那大部头的治国典籍。
这人就像瘟神。
来得快走得慢。
沈银翎踢掉软鞋上了榻，没给他一个正眼，径直去里侧躺好。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料到陆映兴许还会半夜找她，所以提前叫人预备了两床锦被，她盖着自己的那床，完全不必与他接触。
“你要就寝了吗？”
陆映合上书，吹熄床头的烛台，放下帷幔跟着躺下。
沈银翎不理他。
帐中昏暗。
陆映不耐烦和她睡两个被窝，径直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他搂过沈银翎的腰：“你一向怕冷，朕抱着你睡你就不冷了。”
沈银翎依旧不理他。
她知晓自己推搡不动他也撵不走他，干脆任由她抱着，权当是床榻上多了个大火炉，连汤婆子的炭钱都省了。
陆映却不那么老实。
大掌轻抚过她圆润隆起的肚子。
他低声：“再有三个月就该生了，朕打算过完年就让宫里那几个稳婆都进来住着，与陈嬷嬷一同照顾你。小陈太医也不必再回家了，就让他在附近的抱厦住着好了。提前预备着总没有坏处，省得临盆的时候手忙脚乱。”
他一副商量的口吻。
仿佛他和沈银翎是一对结发夫妻。
沈银翎知晓他在算计什么。
这人明明立了皇后，却还跑到她这里假扮夫君。
他沉浸在这种戏瘾里，却也不嫌害臊。
于是她没接腔，由着他一个人去演独角戏。
夜渐深。
沈银翎盘算着父兄的事，因为怀着身子的缘故比平时更加困乏，很快就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陆映的手掌依旧覆在她的肚子上。
他能感觉到里面偶尔传来的胎动。
那孩子大约闹得她难受，即便睡着了也依旧舒展不开眉头。
他学着年幼时见过的父皇的那些嫔妃，尝试着抚摸她的肚子，动作轻柔徐缓，像是在安抚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儿。
也许是有用的，他看见怀中少女的眉头终于渐渐松开。
他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和嘴唇。
少女未施脂粉，颌颈却泛着幽微花香，锁骨裸露的肌肤一路蔓延到衣领深处，在昏暗的床帐中是销魂的凝脂雪色。
陆映狭眸晦暗，翻涌着春潮。
他忽而将手探进锦被。
“沈昭昭……”
他声音沙哑潮湿，一边克制着亲吻沈银翎的耳珠，一边在锦被为自己纾解。
过了两刻钟，他才拿手帕擦了擦手，眼底浸润着愉悦猩红。
余光扫了眼床头贴着的那张剪纸小像，陆映薄唇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夫君。
可那又如何？
今日是除夕。
芙蓉殿处处张灯结彩，和宫里其他地方一样热闹。
微雨侍奉沈银翎梳妆打扮，活泼笑道：“陛下说今夜宴请了群臣，就会来咱们这里陪伴郡主！奴婢瞧着，陛下并没有因为您腹中孩子的事情就苛责您，他待您真是极好的！”
沈银翎不以为然。
如今是陆映非她不可，又不是她非陆映不可。
他待她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对了，说到孩子……”微雨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郡主打算何时告诉陛下，您腹中怀着的是他的骨肉？这可是皇长子呢，说不定将来能继承——”
沈银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铜镜里，面容娇艳的少女难得冷肃：“有些话，不许往外说！”
微雨自知失言，连忙恭敬称是。
沈银翎从妆奁里拣起一根金钗，捏在掌心把玩片刻，轻声道：“咱们能安稳度过这几个月，都是因为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对我腹中子嗣一无所知的缘故。一旦他们知道，我怀着的是陆映的骨肉……”
仅仅是霍家，就能生吞了她。
更重要的是，陆映的态度。
那个人私底下对她千娇万宠，可是明面上呢？
他说着喜欢她、疼爱她，可是明面上，不也依旧和别人做夫妻吗？
沈银翎很清楚，陆映那种心怀社稷的君王，是不可能为了这个孩子，让大周江山和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混乱之中。
如果他知道真相，他可能会夺走这个孩子，养在霍明嫣的膝下。
也可能大胆一点，将她安置在后宫，给她一个可怜的名分。
他会侧重于安稳社稷。
可是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继承皇位……
沈银翎簪上金钗，抚摸过隆起的孕肚。
她从未想过，要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这个王朝的太子。
在她怀孕的这段期间，她只一心考虑自己的家仇。
至于这个孩子……
她还没有开始为他规划将来。
如果，如果这个孩子无意于朝堂政事，那么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揭穿他的身世，让他就以崔季之子的身份，逍遥快活富贵锦绣，闲散松弛游山玩水地度过一生。
但是，如果这孩子有野心……
铜镜里，少女明媚微挑的狐狸眼，也呈现出某种勃勃野心。
她也愿意为了他，在陆映面前争上一争。
…
夜里，宫宴还没结束，薛绵绵悄悄过来了。
“昭昭！”薛绵绵激动地牵住沈银翎的手，“我好久没有见到你啦！”
她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肚子，惊叹道：“这里面竟然藏着个娃娃！”
沈银翎请她坐，娇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好久不见，我问你，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薛绵绵小脸一红，“昭昭，我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