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武艺难寻对手,在天下第一暗卫的保护下竟然死了,是你疯了,还是孤是否在做梦?”
议事厅中开着窗,秋风过堂,吹散樽蓝香炉上冒出的烟,让厅中众人神情又凝重几分。
追风仍是一身黑衣,后背挺直单膝跪地。
只有身躯微不可查的颤抖,以及连香薰都盖不住的血腥味暴露了他此时的狼狈。
“属下无能,遭人埋伏。三殿下派出的人里,只有我回来了。”
太子依旧眯着眼,他早已收起激动神情,此时看起来高深莫测,只有盘着头骨的手多了几分急躁,
“可知追杀你们的是何人?”
“看似一群流寇,却带着几十只恶犬。属下观他们行动章法有度,想来参过军。却并未看到熟人。”
太子轻按眉头,重重叹出一口气,
他摆摆手,语气多了几分疲惫:
“去领五十板子,再去找张御医拿药。”
看着追风退下,太子心情极为复杂。
他既惋惜孤月的死,又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丝庆幸。
他庆幸自己当初留了几分心思,并未完全信任祁瑞铭。
若他将赌注全部放在孤月身上,那此时他便被动至极,
叶思源已先行,若等他从御书房离开后再派人,那么他的人未必能追上。
若真将大皇子带回皇城,实在是个大麻烦。
而他只是多了一番部署,没想到偏偏派上了用场。
此时他手上的一对幼猫头骨,看起来比上一对更加油润。
可他此时的心境却与当时大相径庭。
“找人搜集叶思源的罪证,最好是能让镇南侯府背上灭九族的罪名。”
属下领命正要告退,他又开口嘱咐了一句:
“谨慎些,不要牵扯到其他人。比如叛国的罪名便不可取。”
他虽然痛恨大皇子,但到底是要做江山之主的人,自然不想让真正的能臣受到牵连,
当然,叶思源除外。
太子还在与谋士商议接下来的动作,与此同时三皇子府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夜云逸眼中除了哀伤,还有几分慌乱,还有一丝不明显的、对长辈的畏惧。
他正在安慰舅舅韩国公。
“舅舅节哀,本王未曾想姓祁的竟敢假传消息,此事确是本王疏忽。”
此时的韩国公面色铁青,显然是一股怒气没发泄出去。
即便得知消息已经过了许久,可他隐在袖下双手仍在隐隐颤抖。
寒山是他悉心栽培的心腹,本领高强、忠心不二,
将寒山放在夜云逸身边的目的可不只是栽培,而更多的是监视,还有对三皇子潜移默化的影响。
韩国公所图甚广,相比于地位尊崇的国舅,他更想做手握大权的摄政王。
而寒山是他成就大业路上一把锋利的刀。
想到此,韩国公闭目,耳边似又响起寒山少时跪誓:
“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那是他亲手从乱葬岗捡回的孤儿,多年栽培,终究折在北关。
按下心中哀伤,他状似不经意抬眸,目光扫过夜云逸,
看着外甥面上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心间迟疑。
他自觉还算是了解夜云逸,
这孩子自小怯懦,向来没有主意,遇到大事惯常是这幅不知所措的样子。
如此,他心中怀疑散去了几分,猜想此事与三皇子是被人算计了。
夜云逸自是感受到了试探,他将茶盏一饮而尽,再次开口。
“舅舅,您看此事能否是太子做的局?只为了铲除咱们的心腹。”
夜云逸将眼中的锋芒藏的极好,此时换出一副疑惑之态,继续开口:
“此事隐秘只有咱们三府的人知道。并且契丹边防有不少太子的人能做出此事的,我想不到其他人。”
韩国公许久未言,似在专心想着事情。
又过了不知多久,韩国公忽然起身,不慎碰落茶盏,
看着舅舅扬长而去的背影,他自嘲一笑,他心中明白,这是在警告他“安分守己”呢。
可这江山,到底是夜家的,别说他不想要那个位置,即便他想,也不会拱手让给韩家。
算计他,这将是韩国公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决定!
下人收拾好碎瓷片,夜云逸哼着熟悉的调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自斟自饮,一双吊梢眼带上了笑意,看来对茶很满意。
不多时,暗卫出现,递来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与上次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
“叶无双已在行至北关的路上,若想事成需助她。”
一个两个的,为何都如此在意那个丫头?
他能看出叶无双行事果断,身手也不错,可他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人才。
可为何他们都看中叶无双?
他修长的手指将纸条放到烛台,火舌舔到纸边,纸背透出极淡的银丝麒麟纹——
与无相面具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字迹化为灰烬。
无人知晓,麒麟阁执事是他的人,
就连阁主亦不知情。
他招来心腹,悄悄吩咐几句:
“你去……明白吗?”
心腹愣了一下,但仍然领命离去,
夜云逸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不知在想着何事。
……
此时前往北关的官道上,叶无双与书兰在原地休整,
已经入秋,越靠近近北关天气越凉爽,特别是夜里,已经有了几分寒意。
月明星稀,鸟鸣虫啼,
二人升起火准备烤些野味,让马儿也吃些草料,再继续上路,到就近的驿站再休息。
刚生好火将鱼收拾好架在火上,忽觉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叶无双警惕起身,打算将火熄灭,可等看清来人后不禁心头困惑,
二叔为何赶了上来?难道出事了?
她快步前行几步,将人迎了过来。
看着二叔憔悴的面容,马也被换了,显然是急于赶路,
“您这么急追上来,可是出了何事?”
叶思恩牵马缓了一会儿,将一口气喘匀了这才说道:
“这几日行马,总有人迎面盯着我面容看。尾巴应该是怀疑我身份了。”
忽有一阵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叶无双眉头轻拧,心中不自觉多了几分不安。
出门前,她已为二叔的面容做了掩饰,并且他这几日赶路并未修剪胡须,再加上兄弟二人身形相仿,
若非熟悉之人,仅凭远远一眼很难发现问题。
却未曾想短短几日就被发现端倪,
难道尾巴里有旧识?
若是如此,那么此事不容小觑,
毕竟父亲只比他们早出发两日,即便快马加鞭,此时也未到地方。
而此时二叔暴露,对父亲和大皇子都不是好事。
她仔细看着二叔,分析道:
“二叔的眼睛与父亲十分相像,往后二叔切记不能摘下围帽,往后天气越来越冷如此并不突兀。”
看二叔点头应下,她又开口道:
“您与父亲虽然样貌相像,可到底生活习性不同。行马时您一定要注意小动作,您注意的越多,破绽越小。”
叶无双又叮嘱了很多,叶思恩在一旁听着,渐渐对这个侄女的看法有了改观。
一开始父母大哥让他做诱饵时,他欣然同意,
为国为民的好事,又是自己能力之内,他没有理由、也不会推辞。
可他们竟然让他多听听这个小丫头的意见,这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当时就觉得大哥受刺激了。
且不说叶无双是否养在乡野,就算是自小养在侯府,那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对于朝堂争斗能有什么独到见解?不添乱就不错了!
恐怕到时候连路上的苦头都吃不了多少,半路就会吵着要回家。
原以为叶无双会带着丫鬟坐马车前往,却没想到这这二人骑马就随他出府了。
而在路上二人更是一句苦都没叫,甚至马术比他这个男人都要好上几分。
就是从那日起,他对叶无双的印象有了改观,
但不多。
直到今日,这姑娘对形势的判断让他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想问问大哥,这么优秀的女儿是从哪儿找到的?
他也想要一个!
等该嘱咐的都嘱咐好了,三人吃了些干粮,又轮流守夜休息,打算第二日快马加鞭,争取早日到达北关。
夜晚虽然凉了些,却没出什么事,三人天色未亮便起身。
几人照常赶路,等行至一处荒林处,忽然看到前方有人影挡在路中央,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平安过,钱袋留下来。”
越靠近北边的地界,特别是腐质越多的地方,乌鸦越多。
为首那人是个大嗓门,一嗓子吼过来,震得叶无双耳根发麻,林中许多黑鸦被惊的四散而飞。
拦路之人哈哈大笑,叶无双看着他们,眯起眼睛,心中忍不住猜测:
这些人是真山匪,还是那群尾巴来查探二叔身份的?
若是她自己,倒是有把握冲出去,书兰功夫好,也没什么怕的,
但却不能让二叔落入险境。
毕竟二叔是来帮父亲的,他若出了事没法向祖父母交代。
还不等另外两人有反应,她将手放入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扔了出去:
“微薄银两是我们所有家当,请各位好汉去吃酒,还请让路,我们有要事在身。”
这么容易就给钱了?
对面山匪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叶无双看对面有一个怪人,身高不足三尺,身穿一身黑衣,却是中年相貌、须发皆白。
这样的长相看起来着实违和的很,
这人奇怪,却只是在一瞬间吸引了叶无双的目光。
思考这人身份的同时,她已经开始有了想法。
若对方真是贼匪,此时一定会拿起银子再逼他们交出身上所有的钱。
但此时她的动作明显在他们意料之外,
他们不是为钱而来,看来他们是来探二叔身份的。
既然如此,怎能让这群人如愿!
她看向另外二人,微微点头,
三人十分默契,策马绕路向远侧狂奔而去。
却未想到,对方准备相当充足。
他们刚策马跑出几步,便看见十几人带着几条猎狗出现在旁侧,将路死死堵住。
人他们倒是不怕,但猎狗对马匹威胁很大。下一处驿站还有很远,他们需要马。
此时他们要么停下,要么掉头选择岔路。
可他们来时注意过,此处多山,绕路看似安全,却要多出一日的行程,
他们时间不够!
三人停下,叶无双粗着嗓子开口
“无怨无仇,阁下为何拦路?”
对面那白毛小个子中年人开口:
“前几日有人杀了我们兄弟,那人与这位好汉身形相似。那人快快将围帽摘下来,让我们看清内容。如果不是便放你们走。”
既如此,叶无双便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就是那群尾巴。
听闻此话,叶思恩下意识便想要拉下围帽,叶无双见状轻轻咳嗽一声,
听到侄女的暗示,叶思恩当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他压下心头后怕,抽出长刀,率先策马杀了过去。
叶无双心中松了口气。刚刚二叔差点坏了大事!
虽然经过她调整后,二叔与父亲面容更加相似,从面容上很难看出破绽,
可一旦他听话摘下围帽,那便彻底露馅了!
堂堂镇南侯怎可听从贼匪的话?
因为叶思恩的突然发难,混战一触即发。
现场氛围很凝重,像是能滴落墨汁一般。
众人打斗在一起,此时站在一棵古树上的韩冲阴沉着脸,看向战场一言不发。
心腹跟在身后有些不解开口,
“您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韩冲摇摇头:“太子要的是那位的命。这几人若是死在此处,我没法交差。”
他音落,面色说不出好坏,发出一声悠长的哨声。
原本死伤数人的贼匪很是勇猛,但听到哨声后竟齐刷刷的退到一旁,躲开三人的攻击。
而后竟然个个翻身上马,消失在荒林深处。
叶无双三人的马都受了伤,不过好在有几个贼匪死在此地,他们翻身上马,从官道快速跑远。
此时叶思恩的心中很是后怕。
一开始贼匪们的要求他露脸时他并未多想,毕竟昨日叶无双的手艺很好,让他多了几分自信。
但他此时扮演的是叶思源,不只是样貌要像,举止更要像!
若非侄女的暗示,他已经露馅了。
自己暴露事小,但影响了皇家大事才是要命的。
他心中除了有几分后怕,又对叶无双多了几分佩服。
若非叶无双早有叮嘱,让他时时琢磨大哥的为人处事生活方式,他很难骗过那些尾巴。
三人知道对方已经相信,但仍然快马加鞭,装作逃跑,以求不留任何破绽。
韩冲命人不远不近跟上。
午时他收到一个纯白信鸽,上面的内容让他心情大好,甚至有了兴趣哼起了小曲儿。
信鸽传来的消息,在北关外已经布好埋伏,只要人来了,便逃不出去。
第二日清晨,夜朗庭坐着马车出了皇城,看方向是向着睢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