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喉间莫名溢出一声轻笑,胸膛轻颤,笑时带出浅浅撩人的温热气息。
他半晌撤回身子,没再有别的越界举动。
苏恋卿偷偷钻出脑袋,释放出鼻子呼吸,盯着黑暗的床顶思绪放空。
不知何时,终于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身侧位置早已无人。
春桃说,容知府昨儿半夜回府,今早在府中,派了下人前来知会。
谢九萧收拾齐整,独自去往前院拜会了。
云若烟虽然说是谢九萧的后院女眷,可毕竟出身尴尬。
而且不是正室夫人,因此不去一同拜会,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前院花厅,谢九萧以晚辈的身份给容知府见过礼,随后两人就坐闲谈,容恒作陪。
容知府简单询问了几句谢九萧的家里情况,后者性子爽直,知无不言。
一时间两人相谈甚欢。
“对了,给谢宅纵火的嫌犯,官府已经全部抓到了,一共有三个人。”
据容舟所说,嫌犯招供,是听说谢九萧花费整整三十万两天价给花魁云若烟赎身,动了邪念,想绑架云若烟狠狠敲谢九萧一笔。
没成想,谢九萧外出吃喝玩乐,身边从来不带云若烟。
他们等了小半个月,愣是没找着机会下手,因此将主意打到了谢宅。
计划趁放火,谢宅一片混乱之际,浑水摸鱼将云若烟绑走。
不过,没得逞。
他们也没想到火势会那么大,烧了半座谢宅。
“红颜祸水呀。”谢九萧似是对此深信不疑,没心没肺感叹了一句。
他眼神不留痕迹掠过坐在旁边的容恒。
后者此刻心虚低着脑袋,似乎是有些坐立难安。
为了掩饰慌张,他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仓促喝了一口,却没想到茶水滚烫,烫得他直跳脚。
如此无状,被容舟沉着脸,当场开口斥责了两句。
谢九萧勾唇浅笑,打趣道:“容恒兄,急什么,茶水又不会跑。”
仔细一看,说者笑意不达眼底。
事情说完,谢九萧没待多久便出声告辞。
容舟使了眼色,让容恒跟着滚出去。
盯着他俩远去的背影,容舟脸上伪装的和善霎时间如潮水般淡去:“瑄儿,你怎么看?”
应声,后堂缓步走出一位年轻公子,此人正是容舟的嫡长子,容恒的大哥容瑄。
“派去京城的探子回报,京城首富谢家确实有一位放浪形骸的三少爷,长年在外游山玩水,不着家,不参与家业管理,只管花钱,花钱如流水,名字的确叫做谢、九、萧。”
容舟不解问道:“那你在犹疑什么?”
“直觉,谢九萧出现的时机太凑巧了,在我们收到京城那边要派钦差来江南巡视的时候出现,而且还是出现在容恒身边。”
容舟眉峰紧皱,目光深沉,脸色有些凝重:“你怀疑朝廷派了两方人马来江南,一方在明,一方在暗。”
“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此说来,若是刚才我们看到的谢九萧不是真正的谢九萧,你觉得会是谁?”
容瑄嘴唇上下轻启,一字一顿说出了一个让父亲容舟脸色骤然大变的名字:“太子——褚郁离。”
容瑄脸色白的透明,漆黑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听到这个名字,容舟的心重重跳了两下:“什么,太子褚郁离?!!!”
容瑄又道:“京城那边并未传来太子离京的消息,儿子只是怀疑,并不能确认。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是不是,我们不得不防。
儿子记得茂县县令秦子墨是去年京城外派下来做官的,是上届一甲进士榜眼。
听说那届琼林宴,圣上龙体抱恙,太子代天子出席,宴席上还给高中的进士们临时出了诗题。
秦子墨应是见过太子殿下的,若想确定谢九萧身份,可找个正当理由将秦子墨请入府中辨认。”
容舟不解道:“为何如此麻烦,不若直接让上边给我们送个见过太子殿下的人过来?”
“一切只是儿子的凭空猜想,尚未确认之前,不宜惊动上边,更不宜在这种风口浪尖之际,与上边有直接接触,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容瑄向来聪慧,有小诸葛之称,容舟虽然性子自负,但偶尔也会听进去一两句。
容舟点了点头:“那为父即刻给秦子墨修书一封,将人请到府中。
还有,命底下人抓紧时间找回丢失的另外半册账本,这个既是催命符,必要时候也是保命符。”
他执起案桌上的一盏茶,淡淡撇去茶沫,准备细品一口。
容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倦意,声音仿佛从虚无缥缈的天际传来:
“父亲,待处理完这波事情以后…收手吧。”
容舟动作一顿,脸几乎是刹那间勃然变色,将茶盏重重丢回案桌上:
“怎么连你也开始说起傻话来了。
这艘船为父一旦上了,要想中途下船,莫不要说上边的人不同意,就连底下的人也不会放过为父,此话以后切莫再提了。
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尽快养好身子骨,参加科考,考取进士获得功名,入朝为官光耀门楣。
反正容恒那小子,为父是指望不上了,将来整个容家还得靠你支撑起来。”
“还有,你年纪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替你重新物色一门婚事绵延子嗣了。”
……
“主上,属下派出去的人打听到一桩关于容家的陈年旧事。”
“原来容知府的大公子容瑄大约十年前曾经订过亲,女方是前任巡盐御史顾行止的嫡长女。
但是后来顾行止不知招惹到了哪路仇家,在林州城任上租赁的府宅内被人暗杀。
人在京城的顾家大小姐第二年亦不幸染病去世,这桩婚事便不了了之。
当年林州城顾宅内不止顾行止一人被杀,而是顾宅上下大约十口人皆被杀光,一个活口都没留。
听说凶手下手狠辣,凶案现场极其惨烈不堪。
自此那座宅子便成了凶宅,听说夜半时常闹鬼。
周围有条件的住户害怕便搬走了,没条件的只能继续住下去。
有住户无意间发现,夜里时不时会有人潜进那间凶宅,貌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忍不住好奇贴上去探听,依稀听到对方是在找什么册子。”
“很好,派人继续盯着!”
“是。”
过去巡盐御史只是朝廷临时派遣。
后来私盐贩卖屡禁不止,朝廷便设立了专门官职,派官员赴任,职责是——巡捕禁革私盐。
若说顾行止的死与私盐贩卖案没有一丝关联,他不相信。
“等等,容瑄在乡试获得解元是哪一年?”
“…貌似和顾行止被暗杀是同一年。”
“哼,有意思。”
……
房间内,苏恋卿懒洋洋斜倚在榻上喝茶嗑瓜子,悠哉哉说道:“谢九萧已经成功打入容府,按常规剧情发展,他是不是应该准备搞事情了?”
【没错。】
“那接下来,就是考验本小姐演技的时候了。”
……
容府,凉亭
“谢兄,过去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若是有哪里得罪的地方,还望你海涵。”
“周兄,张兄,你们如此与我说便是见外了。”
平日里与容恒往来的狐朋狗友,听说谢九萧宅子走水,他和云若烟暂时搬进了容府,忙给容恒递消息,壮着胆子上门玩。
一是为了巴结谢九萧;
二自然是为了一睹云若烟真容。
没想到之前让谢九萧带人出来,他不带就算了。
如今大家伙都找上门了,谢九萧还愣是不让佳人现身露面。
“谢兄,你可真够小心眼的。”
谢九萧一脸割肉的表情,混不吝道:“可不得小心眼,整整三十万两,藏在自己宅子里都这么不安全了,要是再带出来晃悠,万一磕着碰着了,本公子可不得肉疼死。”
有人为了奉承和讨好谢九萧,忙站出来帮打圆场:“说的也是,那可是个金疙瘩,含着怕化,捧着怕摔。”
谢九萧摇头晃脑道:“是也,是也。”
他越是这样,席间有人越是好奇:“这云若烟到底是有多美,花费整整三十万两重金赎回家,谢兄还整日一副赚大发的模样。
他不肯说,容恒兄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容恒心里气得要死,偏偏为了面子,嘴上牵强回道:“自然是极美的。”
那晚若不是大哥横插一脚,如此美人,他铁定得手了,哪还有谢九萧什么事。
容恒越想越不得劲,联合众人使劲灌谢九萧酒:“谢兄,喝——”
凉亭不远处的小道上,容瑄正给一名身穿灰袍的三十多岁蓄须男子引路。
“秦大人,我爹眼下有事脱不开身,让小辈领您先去书房稍坐,他稍后便到。”
“好,麻烦大公子了。”
两人途经凉亭,秦子墨的注意力被一阵热闹的推杯换盏声吸引。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似乎是瞧见了熟人,脚步不自觉慢下来,语气讶异道:“他怎么会在这?”
容瑄黑眸微微一眯,脚步跟着慢下来,不动声色试探问道:“怎么,那里有秦大人认识的朋友?”
秦大人摇头又点头:“算不得认识,只能算是一面之缘。”
“哦?”
见容瑄似乎有些感兴趣,秦子墨迟疑片刻,脸色无奈叹了口气,随即将事情娓娓道来:
“不瞒大公子,那年在下与同乡入京赶考,同乡被京城的富贵云烟迷了眼,沾染上恶习,沉醉温柔乡,不思科考。
在下不忍见他堕落,便想前去寻他劝诫一番,恰巧遇见那位,就是那位。”
秦子墨微抬下巴,指向凉亭里单手支着下颚,懒懒散散歪坐在椅子上与人斗酒的谢九萧,语气颇为嗤之以鼻道:“在烟花之地与人争风吃醋,豪掷千金。”
“秦大人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秦子墨摆了摆手,语气十足十笃定:“断断不会认错,那一幕本官至今记忆犹新,不会认错这张脸,这个人。”
亭中之人好似感应到了他们的目光,漫不经心抬眸望过来,三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谢九萧歪了歪脑袋,微抬酒杯示意,举止颇没个正形。
秦子墨不屑搭理,敷衍点了点头,随后挪开视线。
容瑄与谢九萧对视,表情泰然自若,微微颔首回应。
随后与秦子墨继续抬步前往书房,路上如闲聊般又问道:“秦大人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与适才不同,谈及太子殿下,秦子墨面色顿时一换,脸上绽开极大笑容,眼底不禁流露出赞叹之色:
“自然是见过的,当年在下有幸在琼林宴被太子殿下考究过学问,太子殿下谪仙之姿,常人望尘莫及。”
语气显而易见的崇拜,与谈及谢九萧时态度天壤之别。
容瑄: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他将试探结果向父亲容舟禀明,后者大大松了口气,语气略带责怪道:
“依为父看,你就是太过疑神疑鬼,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孤身下江南来林州,还待那么长时间,大张旗鼓在百花楼豪掷万金买个烟花女子当妾。”
……
谢九萧,容恒他们一帮人从白天喝到天黑方才散席。
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发酒疯,勾肩搭背在府内没个目的一直乱逛,劝了良久才劝住分开。
有几个住处离得远的,被暂时安排在客房休息,明日酒醒再行离开。
喝得烂醉如泥的谢九萧被一左一右两个人迎着月色架回兰亭院。
其中一个人是谢九萧的小厮油四,另一个人则是容府二少爷——容恒。
屋内的云若烟和春桃主仆听到动静,忙出来门口迎接。
谢九萧浑身酒气,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嘴里时不时嘟囔一句:“嘿嘿嘿,喝喝喝,继续喝。”
一句过后醉死过去,再无动静。
“嗝——谢兄与友人相聚高兴,席间多喝了几杯,醉的不省人事,我帮忙送回来。”
容恒今日似乎稍有克制,比谢九萧喝的少,嘴里还能正常说话。
此刻他嘴上说着谢九萧,目光却直白又露骨盯着苏恋卿。
那眼神令人看了,分外不适。
他扶着谢九萧,小厮丰年和丰收在旁边虚扶着他。
苏恋卿似是被火烫着般,忙避开对方猥琐下流的眼神,站在原地浑身充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