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长”这句话时,慕容桓便安慰道:“我不会让你英年早逝的,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活得长久一些,为民造福。”
萧慕宸一时语噎,又有些泄气,干脆没有接话。
慕容桓便看向他道:“你身上的毒一定是你那个继母崔氏给你下的吧?待此事结束,我会去一趟崔家,为你查清此事,找出这种冰蚕寒毒从何而来,我可以配制出解药……”说到这里,她认真的道了句,“相信我!”
萧慕宸心中自是万分感动,忍不住伸手抚向了她的脸颊,点头:“我自是相信,不过,不必去崔家,这种毒也是贺兰敏之让崔氏给我种下的。”
“贺兰敏之?他与你们家有何仇怨?”
萧慕宸想了想道:“虽然不敢肯定,但我年少的时候,曾听父亲提起过,从前在长安城的时候,我父亲原本与他交好,也算得上是伯牙与钟子期一般的知己好友,可后来贺兰敏之经历了母亲与妹妹之死后,性情大变,视女子如玩物,做了许多令人不耻的事情,他甚至还贪脏建造佛寺的银钱与绸缎,就这般明着与天后作对,我父亲有劝过他适可而止,但他并没有听劝,反而行事越发乖戾。
后来……我父亲便与他绝交了,直到他被流放的那一日,父亲有远远的去送过他,之后便再无交集。”
“这么看来,你父亲是一片好心,但他却很有可能当成恶意。”
萧慕宸点头,想到那鬼面人所说的父债子偿这句话,他实在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这个男人对父亲心生出如此大的仇恨怨念。
“那他的脸是怎么毁了的?”慕容桓忽然问,“还有你萧家的灭门之祸,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萧慕宸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自然也想过,但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也不敢乱说。
慕容桓见他神情一滞陷入沉思,便笑了一笑,转移话题道:“昨日我回了一趟苏家,看到崔家派了人来提亲,说是崔九郎想要纳我为妾室……”
听到这里的萧慕宸神情不由得一凝。
“崔九郎不过是在牡丹花宴上见过我一面,不可能仅一面就对我有如此大的兴趣,他是因为你吧?”
萧慕宸也似想到了什么,脸上隐现愤怒。
“你放心,我不会同意,如果此生要与一人相伴到老,我自然希望那个人是你,只是我的祖母,你也知道她那个人,好攀附权贵,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萧慕宸已经将她拥进了怀中,心中腾起无尽的喜悦:“别说了,只要你答应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慕容桓点头道了声:“好!”旋即又道,“对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这个人也许会知道一些事情。”
……
慕容桓所说的人便是苏家的三郎主苏宇。
经昨夜一事后,谢紫峨已给她传来讯息,并将苏宇也带来了正平坊中一处隐蔽的宅院之中。
卢十一郎也跟着来到了此处。
见到萧慕宸与慕容桓到来,卢十一郎可谓是眸光大亮,脑海里已是浮想联翩,不停的幻想着昨夜慕容桓独自闯进内卫府地牢劫走萧慕宸之事。
今日一大早,此事便已在洛阳城中传开,经过不停的演说变化,如今已然发展出了至少三个神诡莫测的传奇版本。
有人说,这名女子拥有神力,只抬手一挥,便将所有地牢之人都挥倒在地,然后便堂而皇之的将萧中丞从地牢中带了出去。
还有人说,此女子拥有邪术,只是如同在牡丹花宴上吹奏一曲,便让所有人都沉醉在了梦境之中无法醒来,她便是趁着所有人沉睡之时带走了萧中丞。
最不可思议的一则传言则是说她是会变,变成了一只美艳的狐妖,将所有地牢守卫都迷得神魂颠倒,使得这些男人们都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她的奴仆,为她差遣。
但卢十一郎知道,不管传出多少个版本,都不过是魏王散播出来的消息,目的便是为了向整个洛阳神都的百姓证明,萧慕宸已然逃狱,逃狱便也证明了他与谋反一案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怎么救出来的?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还有回旋的机会吗?”卢十一郎接二连三的问道,“我可是听说,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已然下令所有内卫出动,全城搜捕你们二人了。还有金吾卫、千牛卫……现在大街上都是搜寻你们二人的官兵……”
话说到这里,陡然发现萧慕宸将兜帽取下后露出来的一头墨发,卢十一郎再次瞪大了眼。
“你的头发怎么黑了?”
萧慕宸没有回答,卢十一郎却是看着慕容桓脑补出了无数猜想。
“小娘子,莫不是你……”
“先不说这个了!”萧慕宸打断道,“我送给卢凌的信,你应该也看过了吧?”
卢十一郎回过神来,点头道:“自然!但可惜十郎现在也被关进了丽景门的那座牢狱之中,还不知道现在到底怎样了……提起这事,我就恨不得将这个来俊臣千刀万刮!”
他愤然的说道。
这时,慕容桓道:“只要查清了白马寺这一桩案件,他们会没事的。”
提到白马寺,卢十一郎心中再次对慕容桓腾起了钦佩之意,昨夜他收到一封信件,道是魏王会去白马寺,让他们跟踪魏王去寻找那个地下钱庄的真正入口。
虽然不知她是如何将魏王从内卫府的地牢之中引出,但这一计实在是甚妙,不仅调虎离山救了萧慕宸,同时还通过魏王找到了这个地下钱庄的真正位置所在。
想到此,卢十一郎忍不住又多看了慕容桓一眼,叹道:“我只道小娘子是个聪慧可人的,没想到胸藏机谋连劫狱都这么厉害,早知如此,我便先去你家提亲了……”说到这里,感觉到萧慕宸的目光袭来,又立即改口,“不过现在已是不敢了,绝对不敢再有此非分之想!”
正说着时,耳边传来扑哧一声笑,他转头看去,见是谢紫峨将苏家三郎主苏宇给提了过来。
苏宇是在韶华院中与霍小怜一同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之时,被谢紫峨手下的两名壮汉用一个黑布袋盖了头,强行给拖到此处来的。
此时的苏宇还处在美梦的幻境之中,嘴角勾着一抹淫邪之笑。
梦里,春红帐暖,他怀里搂着身披薄纱风情万种的霍小怜,正要一口亲上去时,陡地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灌下,他猛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刷地一下坐起身睁开眼睛。
“谁呀?这是……没长眼睛吗?水都泼到我身上来了!”
刚嚷了一句,苏宇便感觉气氛有些凝滞怪异,他抬头一望,就见萧慕宸、慕容桓、卢十一郎以及几个不认识的江湖人士围在了他周边。
“干……干什么?”一时紧张,苏宇结结巴巴的说道,“光天化日,你们要强抢民男么?”
“啪——”的一声,卢十一郎一巴掌拍到了苏宇的脸上,“还强抢民男,你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样?就算要抢美男,那也该是萧中丞这种长相的,你这猥琐样,谁会看上你?”
“那你们要……要干什么?”
“干什么?苏宇,你的发妻邱氏都死了,你似乎一点也不伤心呐,还在外风流快活,卖五石散和春药,你都将春药卖到哪儿去了?
还有你那个叫什么九号当铺,我也去看过了,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典当生意,说说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啊?
不会是帮着哪个达官贵人藏匿脏物,或是强卖民女吧?”
“你胡说八道……我做的就是正经生意!”
苏宇哆嗦着唇,勉强吐出这几个字,吓得转身就要朝外爬去,却被两个壮汉挡住了去路,又给拉了回来。
“你们要干什么啊?我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就是给那些贵人们卖些助兴的药物而已。”
“助兴的药物?你都卖给谁了?”这时,慕容桓问道,“买这些药的人又是为了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有一些达官贵人好猎艳,专门去偷那些嫁为人妻的贵妇,或是绑一些貌美的小娘子来作为私下谈交易的酬谢之礼,但又怕这些贵妇或小娘子不乐意,那便用这种药物,让她们乖乖的就范,那些女子们失了身自然也不敢声张,便只得忍气吞气成为那些达官贵人们的玩物了。”
听到这里,慕容桓彻底惊住了。
“所以,那些被卖到地下钱庄里的女子不仅有贫民女子,还有这些被用了药物强迫送去的?”
苏宇一边点头如捣葱,一边极为害怕的哭泣着。
慕容桓气得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苏宇,你当真是该死!我父亲母亲当年开这些药铺,是为了救治那些看不起大夫的贫民百姓,而你却将他们所留下来的行善之所变成了荼害无辜之人的地狱!”
感受到一阵劲风袭来的苏宇嚎叫着赶紧抱紧了头。
这时,萧慕宸拉住了慕容桓,示意她冷静,转而问:“有哪些达官贵人在你这里买过这些药物?”
苏宇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有很多,但他们不要我开任何收据,所以没有留下任何姓名,一般只是让我将药物送到指定的地点后,拿了一些金条或银条便离去。”
“做这种事情有多久了?”
“应该有至少七……七年了吧!自从我二兄与二嫂死后,母亲将二兄留下来的这些药铺交给了我打理,就有人找……找上了我,要求我卖这种药物。”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
萧慕宸将鬼面人的画像拿到了苏宇的面前,果然当苏宇的目光一触及时,便更为害怕的躲避起来。
原来在七年前,这个男人便已经开始了筹谋这一切,他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将这些女子视为了他营利或是勾结权贵们的工具。
“这七年来,难道你就没有见过一个找你买这种药物之人?”
“你的账册在何处?”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账册我……我已经销毁了……”
见苏宇如此抗拒,慕容桓握了萧莫宸的手摇头:“还是我来吧!”
萧慕宸点头。
于是慕容桓再次拿出了竹笛,轻轻吹奏起来。
随着笛音渐渐进入佳境,苏宇的神情渐渐变得痴迷,脑海里也逐渐呈现出那些久远的甚至快要遗忘的记忆。
在他的记忆里,慕容桓竟然再次看到父亲母亲。
母亲身着一袭樱红色的大氅,却仍然遮不住已然隆起来的腹部,脸上尽现喜悦,看上去既温柔又坚韧高贵,宛若生长在悬涯边上的蔷薇。
“三弟,这是你二嫂!”
这是苏宇第一次见到母亲,但他的目光自落在母亲身上后便再也未移开了,直到父亲的目光射来,才勉强一笑,偷偷的转移了视线。
后来母亲生下了她,身体十分虚弱疲惫,父亲衣不解带一直在她身边照料,有时候困倦了就在床榻边打个盹,苏宇便在这个时候偷偷的躲在房门外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母亲。
因为母亲的身份来历不明,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孩,苏老夫人对母亲更加不喜,多次逼迫父亲休妻,父亲不愿,便干脆带着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了苏家。
但苏宇却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容貌,直到一次与邱神绩宴饮之时,看到他拿出一幅画像,说是要找这画中的女人,若是谁知其下落,则必会有赏。
他惊喜的发现这个画像上的女人竟然就是二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于是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邱神绩。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苏宇并不知道。
但就在七年之后,母亲带着一身的伤与父亲回到苏家。他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转头又去向邱神绩告密。
但这一次邱神绩没有立即给他奖赏,而是拿出一封信,交到苏宇手中,言道:“现在圣人驾崩,天后摄政,朝局即将又有一次大的动荡,为了江山稳固,我们必须要为天后扫除一切障碍,你那个二兄也算是个人才,天后很是赏识他,但是可惜了,他最不该的就是娶了那个女人,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你拿着这封信,照着你二兄的字迹再抄写一遍,然后再去找索元礼举报他与李贤勾结意图谋反,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寻一个官职来做。”
苏宇拿着信有些发颤,却又禁不住官职的诱惑狂喜。
“但举报谋反的话,会不会牵连到我苏家满门?”
“你放心,我只要你二兄一人的命即可!”
……
笛声陡地嘎然而止,慕容桓的眼角也禁不住滑落一滴泪,心中怒意横生,原来父亲果然不是为了母亲殉情而自杀,而是被自己的亲兄弟构陷不得已才喝了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