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外,段博闻出了门,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绸缎,上面只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
他的弟弟被人绑了!
段博闻能做的,就是找人给凌霄传信,而后,再给自己曾经联系的镇北王府传信。
他不放心阿朱,拜托了萧无极照顾阿朱。
看似定案,将张沅判刑,真相水落石出。
可张沅的身后,是整个张家,一切并不是盖棺定论,随时都有可能被推翻。
阿朱是主告,她是必然不能出事的。
之后,他跟着引着他前去的小厮,消失在了大理寺门口。
已经暂且定案,萧无极带着查到的结果进宫了。
他还想再见九皇叔最后一面。
与此同时,这案子越传越广,民间百姓听闻还真是张沅杀妻剖心,那秦嫣然为了正妻之位,将这位盛名公子和那宋夕颜玩弄于股掌之中。
哄骗了张沅杀妻。
如今却全身而退。
更是激起民愤。
世人爱看的,不止是高岭之花被拉下泥潭,更爱看那女子污泥缠身,最爱将女子痴缠、贪恨赋予他们心中的色彩。
秦嫣然与张沅本就传奸情,如今坐实了这一切,偏偏是男子受到了惩罚。
而她,什么都没事。
不仅没事,绝症还没了。
而曾经他们总谈论过的宋夕颜,反而被他们称赞起来了真情。
你看,这样一个忠心的女子,她嫁给了张沅,什么都不求,为了自己的丈夫,可以割肉放血。
这是多么应该歌颂的品格啊!
白氏并未立刻回到张府,她与秦嫣然同乘一辆马车,向着另一处宅子而去。
下马车时,她拽着那泪如雨下的秦嫣然,生拉硬拽地将她扯进了偏门。
那大门之上,牌匾正写着“殷府”。
有看热闹的路人伸脖子瞧了瞧,就被那凶神恶煞的门房挥舞的棍子给吓了回去。
白氏自然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奔走,而段博闻也终于见到了绑他弟弟的人。
“段大人,上座,且等一下,我家主人还在路上。”
小厮引着他来了一处茶馆,十分幽静,非达官显贵可以进。
来的路上,段博闻就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忠勇侯府,宋妙春。
他早就听闻这位侯夫人和她那位姐姐,也就是如今冤死的宋夕颜有些龃龉。
如今看,她绑了流光,就是想知道案子的情况。
现在张沅被判刑,她依旧不放人,说明她并不关心案子到底进展如何。
她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情。
宋夕颜,宋妙春,这两位永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一位声名狼藉,一位素有贤名。
能让她抓了流光,还要请他来喝喝茶的,也就只有……
段博闻的手一顿,想到了宋妙春到底想知道什么。
“叮铃铃!”
门外,风铃声响起,在外室坐着的段博闻看到有人从另一道门进了内室。
待那人坐下,才有丫鬟走出来,“段博闻,我家主人要见你。”
段博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向内室走了进去。
才进去,一股檀木香气沁入口鼻,而那端坐在帘幕之后的人影影绰绰,只是能看出一些曼妙身姿。
“这位贵人,我家弟弟不是个聪明的,他从小也没受太多的苦,您拿着他啊,没用。”
段博闻向她拱手,“还请贵人能放了我这个傻弟弟。”
宋妙春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
“静香堂的茶,在京城也是数得上名号,段大人何不坐下喝一些,我们慢慢聊。”
段博闻却只是低下头,“我段博闻是个粗人,喝不惯茶。”
“这位贵人,您若是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说的,我都告诉您。”
宋妙春的手一顿,这段博闻,还真是个聪明人。
不用她多说什么,便知道她的来意。
“既然段大人如此爽快,我也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
“也没什么,只是请你弟弟和你来喝些茶罢了。”
她抬了抬手,外室便传来些响动,之后有人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段流光走了进来。
段博闻一回头,就看到鼻青脸肿的段流光。
段流光嘴里被塞了棉布,挣脱不得。
他眼里含泪,呜呜呜地想说些什么。
段博闻嘴唇抽动,但转头时,他还是笑着说,“贵人,我家弟弟没受过些委屈,您这是请我们喝茶,还是想把我们兄弟两个都留在这儿啊?”
他抬起头,一双如鹰的眼睛透出些狠辣。
“这可不是请客喝茶的待遇!”
宋妙春拿起茶盖轻轻擦擦茶杯杯沿,笑道,“是我那些手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已经都处罚过他们了。”
“段大人,我也是看你有诚意,才将你弟弟送来的。”
“现在,若不你先坐下,喝喝茶?”
捏着段流光的人冷哼一声,大手掐在了段流光的后脖颈。
段博闻撇了眼,笑了。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威胁,凌霄他忍了,难道宋妙春他还要忍?
“好。”
他跪坐在蒲团上,笑道,“贵人想知道什么,不如开口?”
宋妙春这才笑了,“很简单,我想问……到底是谁,让你们帮助阿朱报案,又是谁,伤了你大理寺这些好手,你不仅没抓到,还和他达成了合作。”
段博闻一顿,却听宋妙春再次问道。
“他到底是谁?”
“和宋夕颜,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妙春饮下一口茶,“这些答案告诉我,今后你们兄弟二人,便是我的人了。”
“段博闻,你要的功名利禄,我,也可以给你。”
她挥挥手,丫鬟在两侧为她撩开幕帘,段博闻却下意识地低头。
宋妙春眉头一挑,“哦?不愿意在我的麾下做事?”
段博闻低着头,“如今小人已经有了主子,做个三姓家奴,怕是贵人也会不信任小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根本就不知道贵人是谁。”
宋妙春的笑意散去,“你当真以为,你不抬眼看,就可以装作我不是谁?段博闻,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她袖子一挥,“今天这条路,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唰!”
门外窗外,刀出鞘的声响刺耳,令段博闻头更低了,也让段流光倒吸一口冷气。
“哪怕今日你们兄弟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宋妙春抬起手仔细瞧着自己的指甲,笑的嘲讽,“你以为,你背后的人真把你当人看了?”
“笑话!”
段博闻的肩膀有些颤抖。
是啊,笑话。
所有人都当他是个笑话!
这些处在云端上的贵人们,哪里有一个低下头来瞧他的。
哪里有一个,是想把他一同拉到云端上去的?
他这样的小人,就是在这些贵人的鞋脚之间寻条缝隙塞进自己。
哪个贵人能让他抓上裤脚,他就跪下来喊干爹,干娘,只要让他向上爬!
这一刻,段博闻心中的天平乱了平衡,在不断地摇摆。
不过,是个已经死了的宋夕颜,一个国公府弃女,他凭何要为她讨公道。
一个阿朱,一个卑贱又天真的奴仆,他凭什么要为了他搭上自己。
一个凌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凭什么要为了她失去这样触手可及的机会!
只要他点头,只要他向上爬,宋妙春,堂堂侯府夫人,背靠国公府,有的是地位和权势!
她已经把裤脚丢在了自己的眼前!
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
而且,她还抓了弟弟,不同意,可就都要死在这了!
段博闻抬起头,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在开口的那一瞬间。
“唔!”
“呜呜呜!”
身后的段流光忽然挣扎起来,他喉咙里发出激烈的叫喊。
淤泥之中,一双腿脚早已陷入的段博闻却好似瞬间抓住了一条绳索。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
最终颓丧地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
“蠢货……”
宋妙春皱眉,“你说什么?”
段博闻那一声太低了,但宋妙春依稀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段博闻笑着说,“小人在说自己,是个蠢货。”
他慢慢地抬起头,而后,直起身子,与宋妙春平视。
“侯夫人,小人出身贱籍,在这官场挣扎十几年,依旧不得寸进。”
他笑着说,“小人自然知道,您这棵大树,正是小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
段博闻红着眼,“可小人,是个蠢货。”
宋妙春皱眉,“怎么,你还想反抗!”
段博闻猛地起身,吓的宋妙春向后撤了一段距离,带刀的侍卫直接冲了进来。
“咔哒!”
段博闻忽然笑了,“侯夫人,小人自然不敢反抗了。”
他再次弯下腰来,“您要知道的事情,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止小人,小人的弟弟,也是知道内情的,他与那人关系更好!”
说着,他回过头,看着挣扎的流光,笑道,“对吧,流光?”
段流光愣了下,有些不太明白。
而段博闻靠近,压制段流光的大汉立刻就要拔刀,宋妙春用帕子拍了拍胸脯,“说话便说话,站起来作甚。”
“无碍。”
大汉听了命令,还是松了手。
段博闻三两下拆了段流光的绳索,轻轻摸了摸段流光的脑袋,“流光,接下来,贵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段流光睁大眼睛,他不明白。
他不敢相信!
他的哥哥是这样的人!
段博闻说着,“我要把这东西拔出来了,你嘴巴有伤,我说,三二一,到一的时候,我再拔,知道吗?”
段流光皱眉,他不想,不想摘下来,不想当叛徒!
“三。”
“二。”
“一……”
“砰!”一的瞬间,段博闻猛地抽刀,一瞬砍向了身侧的大汉。
也是这一瞬间,一道身影从房顶冲下来,她的刀一瞬就架在了宋妙春的脖子上。
“啊!”
宋妙春尖叫一声,再想说什么,整个人被抓起来,刀刃刺入了她的脖颈。
段流光都懵了,他哥和刚刚的大汉打起来了,而宋妙春被人挟持。
“想活命,放我们走。”
挟持宋妙春的人声音沙哑,武功不俗。
段流光一眼就看出来,是凌霄!
宋妙春吓的花容失色,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杀意,若是不放,怕是这刀真的要杀她了!
“放!都离开!放他们走!”
段流光还在愣神,段博闻一瞬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就跑。
凌霄等到哥俩确定跑出去了,低下头,看着宋妙春,她好想把刀全部刺进去。
只可惜,宋妙春的气运过于强盛。
“你是谁?”
宋妙春冷静下来,还想试探凌霄的身份。
凌霄环视一圈围在这里的侍卫,冷笑一声,“取你命的人!”
下一刻,她一拳将宋妙春打晕,径直从房顶上飞了上去。
“夫人!”
现场的所有人一瞬手忙脚乱起来,也有侍卫追着凌霄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