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的济世堂遍布整个江南,药材这种大宗交易,少不了赊账。许多药铺和医馆都会先取药材,一月或一季甚至半年一结算。
姚氏的账记得非常缜密,若非有杜仲帮忙,其中一个药铺有一笔账记在该药铺歇业之后,她都很难察觉猫腻。
“我往前查,这个张记药铺以往每年都和姚氏有生意往来,银钱与拿货量都符合张记药铺的规模,自张记药铺关门后,那一笔多余银钱之外,账本上再无张记药铺,可见账房先生谨慎。”
姚氏每年的赊账数以千笔,这还不是一年的账,每一笔从中赚个十两百两,一年下来就是几万两白银,这只是其中一项。
算上虚报库存,虚报损耗,虚报运费,姚氏每年少则被吞十几万两白银。即便如此,姚氏还是在盈利,足见药材行业的厚利。
商文姝越帮忙算账越心惊。
“这些都还不是紧要……”商文姝面色凝重不是因为查出这么大一笔不知去向的钱财,而是她查到有几笔税银被做了手脚,“没有官府的人配合,这几笔假账难以落成。”
这不是寻常的吃里扒外,而是贪赃枉法。
“你们说……”商梓姝眼珠一转,对着姐妹二人勾勾指头,三姐妹隔着圆木桌倾身伸脖子,“姚老太太先前请的账房先生会不会是看出牵扯到律法,不敢沾手,或是受到姚宗添威胁,才推说看不出门道?”
“有道理。”商名姝认可后者。
至于揭露姚家账目违法,账房先生只是把事情告诉姚老太太,怎么去处理,由姚老太太自己决断,他们不用为此受牵连。
“你近来可遇到奇异之事?”商名姝担忧商文姝。
商文姝摇头:“我知晓,你遣人暗中保护我。”
本是要防备施厚琼,意外将姚宗添也防住。
“账目理完了?”商名姝又问。
“不过十之一二。”商文姝帮姚氏整理半个月账簿,才查完极小一部分,这还是有杜仲帮她,两人一日三餐都在姚家用才有这么多,“我想把查出的问题都告知老夫人,姚老夫人无论如何决断,证据已足。”
再翻下去,姚氏药材就相当于在商文姝这里剥得一丝不挂,日后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姚老夫人。
这就是账目的重要性,很早很早以前商名姝就知道,一个商户最私密的地方就是账簿,在长姐展露这方面的天赋后,她不遗余力地鼓励。
账簿之于商户,犹基石之于高楼,基石不固,高楼难起;账目不明,商户难兴。
“姚老夫人果然人老成精。”商名姝失笑,对上两位姐姐投来的莫名目光,她道,“姚老夫人未必没有看出症结,只是涉及到律法,她需要证人,需要表态。”
商梓姝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老太太知道姚宗添干的龌龊事儿,她若亲自揭露,未免显得她凉薄,姚氏族人为保姚宗添,会颠倒黑白,造谣姚宗添是奉命行事,主谋是姚老太太,老太太自知纸包不住火,才弃车保帅,推姚宗添出来顶罪。”
“无论如何,都会闹得鸡犬不宁,最后损伤最大的是姚氏药行。”商文姝不确定事情会不会向着商梓姝预料一样,但姚氏药行撕扯起来不可避免。
“长姐做好决断了?”商名姝问,“为姚氏作证?”
商文姝现在还未将查账结果告知老太太,可以学前面几个账房一样自认能力不足而推拒。
“我堂堂正正,有何不敢。”商文姝没打算拒绝,“不提你与林娘子的交情,我若也婉拒,岂不是助长为恶之人的气焰?我也想借此震一震商氏的族人。”
香茗斋的各地茶铺,几乎都是族中人做掌柜和账房,大多数勤勤恳恳,也有少数几个心思活络,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长姐说得是,我们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是那为非作歹之人,缘何要偷偷摸摸?”商名姝支持商文姝。
尽管心里做好决定,得到妹妹的支持,还是让商文姝心更安定,她眸光一动,语气真挚:“谢谢你,三妹。”
她谢的不是商名姝对她的支持,而是费心为她寻事情让她淡却文堰带给她的伤害。
商名姝扬眉,她心思一动,似乎不着痕迹道:“昨日官府的判决下来,方氏被抄没家财,方朝奉三代直系男女皆流放,沐小娘也在流放之列,文堰被革去秀才功名,收押三年,三年后遣返原籍。”
没有查到方氏与倭寇勾结的直接证据,扣不上谋害朝廷命官的重罪,但罪名也不轻,不过方朝奉将妻女送走,朝廷又将之缉拿回来。
这事涉及范围极广,何知府上奏朝廷,得到朝廷的批复才做出判决。
“便宜他了。”商梓姝有些失望,她恨不得文堰去死。
“他出来以后会更生不如死。”商文姝没有逃避,反过来劝商梓姝。
文堰一心要登青云,如今功名没了,还有三年的牢狱之灾,三年后他又会变成幼年那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只是那时尚且有人对弱小心生怜悯,日后他不会再碰到商进梁这样的好心人。
他十年吃饱穿暖,有了功名后又颇受人追捧,出来后他未必能够适应这份落差。
商名姝仔细瞧着商文姝神色变化,她轻摇团扇,不置一词。
文堰那样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待他刑满释放,她要将商氏赋予他的一切都讨回来。
以免他顶着那张脸又读书识字换了个地方欺骗别家小娘子。
这些话,商名姝就不用告诉商文姝,她确定商文姝是真的能坦然提到这个人就成。
九月初,姚老太太亲自带着账簿状告姚氏数位账房联手贪墨银钱的事情在府城掀起轩然大波。
老太太准备充分,一举将姚氏小半青年送入衙门,气得姚氏不少族人扬言要与老太太这一房断绝。
商梓姝一大早去看热闹,回来对商文姝道:“长姐,你要不松松手,养养他们的胆儿,我们也效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