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珊这日如往常一般,在司药局里专注地熬制着药丸。
平日里,这样的活儿总是她与李嫋一同协作完成。可李嫋已告了病假已有三日,云珊便特意抽出半天时间,前往李府探望。
她手持拜帖,恭敬地递给门房婆子,随后在婆子的引领下,朝着内院走去。
当踏入李嫋所居的院子时,走在前头的婆子脚步一顿,面露犹豫之色,似有话难以启齿。
片刻后,婆子转过身来,对着云珊说道:
“宋药侍,我家小姐近来正为着婚嫁之事,和夫人、主君闹得不可开交,脾气大得很。您一会儿见到小姐,还请帮忙劝劝她呀!”
待走到门前,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突然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一个杯子直直砸向了门板,李嫋带着怒气的声音随之响起:“我说了我不要吃饭!”
云珊微微一怔,忙开口道:“是我,宋云珊。”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多时,门被打开,李嫋神色有些扭捏,一把将云珊拉进屋内,随后迅速地插上了门。
李嫋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开口问道:“可是司药局的活儿太多了,把你累着了,忙不过来?”
云珊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你可真是个爱上工的人,自己都病了,还惦记着司药局的事儿呢?”
李嫋轻咬嘴唇,微微摇头,语气有些无奈:“我没有真的生病”,“不过也快了。”
云珊佯装不知,脸上带着疑惑,轻声问道:“这是怎么说呢?到底是因为何事呀?”
“唉——我向来不喜谈论婚配嫁娶这些俗事,所以才一心想着入宫做女官,日后能自立门户,不被这些琐事束缚。”李嫋微微蹙着眉,语气中满是无奈与坚定。
“哟,咱们堂堂中书令家的三小姐,莫不是曾受过情伤不成?”云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随手拈起一颗梅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数月的朝夕相处,她与李嫋脾性相投,平日里相处也是毫无拘束,随性自然。
“哪有那回事!那些凡夫俗子,我可一个都瞧不上眼。没一个能及得上我大哥的风采,不是酸腐得过分,文绉绉得让人厌烦,就是浑身透着一股粗蛮彪悍之气,再不济就是些毫无本事,只知啃老度日的纨绔子弟。”李嫋柳眉轻挑,满脸不屑。
“我并非抵触嫁人,只是渴望能嫁给那个让我心仪的人,就如同画本子里所描绘的那般,他懂我知我,我亦对他倾心不已。唉,只可惜,至今都未能遇见这样的良人。”李嫋微微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从前呀,有大哥和二哥在前头挡着,自然也轮不到为我的婚事着急。可如今,大哥成了驸马,前些日子二哥李柏也定下了亲事,这下我便没理由拒绝说亲了。”
“那病假还是我父亲替我告的,我如今被困在这府中,连大门都出不去。”
李嫋越说越激动,一口气将心中的委屈与不满全倒了出来,随后便直直地向后倒去,口中喃喃道:
“可怜适婚大龄女,情爱半点不由人呐~”
云珊认真地听着,微微皱眉,开口劝道:“可你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还白白伤了自己的身子。”
说着,她便将手中盛着小吃的盘子推到李嫋面前。李嫋犹豫了一瞬,腹中的饥饿感让她不再抗拒,伸手拿起便吃了起来。
“我也想过躲起来,可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这司药局的官职,可是我多年辛苦才考来的,若是就这么跑了,怕是这官职也保不住了。”李嫋一边吃着,一边无奈地说道。
“能多拖一日便是一日吧,总归要努力争取一番。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以头抢地,撞个头破血流。——到时候你可得来帮我好好包扎,用上等的药材,可别让我留下疤痕才好。”李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云珊看着她,笑着连连点头应道:“好好好,我回去后一定好好钻研美容养颜之法,只盼着你能多给我些时间准备,可千万别今日就冲动行事啊。”
两人本是当作玩笑话来说,谁曾想竟一语成谶。
外头的嬷嬷传话进来,说是主君唤姑娘去正厅,若是不去,便由嬷嬷们抬着去。
云珊闻言,赶忙劝李嫋:“你且去了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冲动。司药局的活儿你无需挂心,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这边,李嫋被嬷嬷们半推半拉着带到了正厅,只见父亲李寅早已在那里等候,母亲李夫人也坐在一旁。
李夫人满脸心疼地望着自己这个从小被千恩万宠着的宝贝女儿,而后又将目光投向李寅,眼中满是无奈,只能轻轻摇头,幽幽叹气。
“父亲,母亲。”李嫋轻声唤着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不安,眼睛直打量。
“我已同你母亲为你定下了一门亲事,按照你的标准,好不容易寻到了一户极为合适的人家。”李寅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父亲?!”李嫋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抗拒与惊愕。
“那高家今年刚擢升为户部尚书,其长子高森自小就聪慧过人,先前也是个举人,平日里又常与你柏哥一同习武,功夫一点也不比你柏哥差。他的妹妹高才人你也见过,样貌极佳。那高森我也见过几次,模样生得十分俊秀......”
李父耐心地解释着,满心以为自己真的为女儿觅得了一位佳婿。
“父亲!女儿为何一定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李嫋情绪激动,大声质问道。
“那高森哪点不好?为父难道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不成?!”
李寅被女儿的话激怒,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我们这样的公爵之家,又有几人是在婚前就彼此相识的?我与你母亲当年也是老泰山和你祖父定下的亲事!”
“嫋儿,你父亲也是生怕委屈了你,既不求对方门第有多高,也不指望能有爵位承袭,一心只想着帮你找个合你心意的夫家,你就懂事些,别再任性了。”李母急忙上前,轻轻拍着李寅的背顺气,而后又转头劝着李嫋。
经过几个回合的争执,李嫋依旧坚决不答应这门亲事,李寅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将手中的瓷碗狠狠摔在地上,溅碎了一地。
随后当即下令,要向宫里替李嫋辞去官职,让她安心待在家里准备嫁人。
李嫋一听这话,原本跪着的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由于太过激动,膝盖瞬间发软,差点摔倒在地。
她强忍着泪水,悲愤地说道:“父亲如此相逼,女儿就算破了相,去做了姑子,也绝不会遂了你的愿!”说罢,便不顾一切地朝着柱子撞去。
正厅里的慌乱动静很快引来了李崧和长公主。
“父亲。”二人走进来,恭敬地行了礼。李寅见长公主到来,强忍着怒火,背过身去,不再大声发脾气。
李崧赶紧拉住李嫋,扶着她坐到椅子上,随即吩咐下人立刻去准备伤药。
“父亲,可否容儿媳说上几句?”长公主微微屈膝,恭顺地问道。李寅转过身来,示意李崧先带着李嫋回去处理伤口。
“父亲,三妹既然如此执意不肯嫁人,倒不如就顺了她的心意吧。”长公主轻声说道。
“公主为何也跟着这不懂事的顽劣丫头说这种话?”李寅眉头紧皱,有些不悦地问道。
长公主缓缓低下头,片刻后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父亲,我与李郎当日在宴会上初次相见,便对他倾心不已。后来打听到他尚未定亲,便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皇兄,本以为是郎情妾意的一生......”
李寅见长公主这般神情,急忙示意她坐下,关切地问道:“可是崧儿欺负你了?!你放心,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不,父亲,驸马对我尊重有礼,既没有沾花惹草的行径,也从未对我摆过脸色。只是——”
长公主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只是,那并非真正的夫妻情爱。我曾想尽办法想要走进驸马的内心,却始终徒劳无功。他已经承诺这辈子都会好好待我,可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他出于无奈的选择,只是因为他品行端正,而并非心之所向。”
“这往后的日子,恐怕也只能这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可这其中的无奈,又有谁能理解呢。”长公主说完,眼中的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