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云珊便已按时上值。还未等她将今日要处理的药务梳理清楚,便见凤仪宫的小太监匆匆赶来,神色颇为急切,尖着嗓子喊道:“宋药直长,皇后娘娘有请!”
云珊心中一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皇后那日益憔悴的面容和二皇子病弱的模样。她也顾不上整理手中的药册,慌乱地将其往桌上一放,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小太监往凤仪宫赶去。
一路上,她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脚步急促而凌乱,心中不断祈祷着皇后和二皇子千万不要有事。
一进凤仪宫,云珊便顾不上喘口气,立刻焦急地开口询问皇后的身体状况,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娘娘,您和二皇子可安好?”当得知皇后和二皇子并无大碍后,云珊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马上又警惕起来。
皇后坐在榻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轻声说道:
“云珊,陛下有意想让汴良妃生子,如此一来,大澧和西汴的关系便能更加牢固,也能给西汴的臣民们吃颗定心丸。”
皇后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云珊,接着说道:“所以,本宫将这事全全交予你,从今日起,便为汴良妃熬制安胎药,务必精心对待,不可有丝毫差错。”
云珊连忙领旨,刚想告退,却见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云珊见状,便静静地竖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皇后开口。
过了片刻,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的意思,最好是让汴良妃生个女儿。”皇后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一丝悲戚,“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泄露。你定要心中有数,在用药上多费些心思。”
云珊恭敬地随太医一同前往汴良妃的寝宫。
踏入宫殿,只见殿内布置典雅,处处透着一股温婉的气息,墙上涂了西汴特有的椒漆,帐上的走绣也是西汴的纹络。
皇帝对这和亲公主的确是尊重,也给足了体面。
太医神色专注,为汴良妃请过平安脉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轻声禀道:
“娘娘凤体康健,脉象沉稳有力,只需悉心备孕,定能早日顺遂心意,得偿所愿。”
言罢,太医微微皱眉,手持毛笔,对着药方反复斟酌良久,方才落笔书写。
云珊接过药方,细细端详,留意到其中一味紫石英需先精心煎熬两个时辰,而艾叶则要在服用前浅熬焖制不超过一刻。
她心中暗自思忖,这方子看似简洁,但若每日需煎服两次,若是自司药局熬制再送来,单是火候的掌控和次序的推进,恐怕就会有所耽搁。
于是,她恭敬地将为难之处如实告知汴良妃。
汴良妃弯起一抹端庄的浅笑,神色一如往昔那般从容优雅。她静静聆听云珊说完,轻轻颔首,补充道:
“这并非难事,承蒙陛下厚爱,宫中自设小厨房,药直长尽可在小厨房内安心熬制药剂。”
“本宫亦知晓你在司药局还有诸多要务在身,忙碌之时,派个得力的药仆前来操办此事即可。”
云珊微微思索,自己确实事务繁杂,除了查验败热散相关事宜,皇后那边的药也丝毫不能懈怠。如此看来,也唯有汴良妃所言的这个办法最为妥当。
她微微屈膝行礼,感激地说道:“多谢娘娘体谅,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刚开始三日,云珊连轴忙碌,亲自带着一名药仆于汴良妃宫中小厨房内,一丝不苟地逐步教导药仆如何熬制药剂。
在汴良妃先后六次服药后,太医为其请脉检查,确认身体无恙后,云珊便抽开了身,只每次往药炉中添加药材时,会亲自赶来,仔细掂量药材的用量。
云珊也生怕出现纰漏,每在药成之时,必得先检查后,再交给汴良妃的贴身婢女,由她端去。
这日,云珊于汴良妃宫殿之外恭敬候着,依照惯例,前去询问并登记用药后的感受。
恰在此时,宫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名侍女双手端着已然喝完的药碗迈步而出,看样子是准备前往厨房将其刷洗干净。
那侍女抬眼瞧见云珊,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云珊亦微微颔首还礼,就在这一瞬间,因着她极其敏锐的嗅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飘入鼻中。
她心中不禁一紧,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侍女手中的药碗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与疑惑。
她带着那侍女一起进了殿中。
“娘娘,微臣有事要禀告。”云珊将那药碗放在桌上,又牢牢抓着那侍女的手。
可没想到,汴良妃只是愣了一小会,便让那侍女先退下了。
“娘娘?”
“与她无关。”
“娘娘知道这汤药有异?”云珊错愕。
“这多出来的一味‘柿子蒂’是我自己要加的。”
“可娘娘?这‘柿子蒂’若连续服用七日,便会避孕——”云珊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她猜到了什么。
“宋药直长是个机敏善良的,本宫知道瞒不过你。”
“本宫不愿生子。”
说着,汴良妃缓缓起身,拿起了戈壁石串把玩着。云珊认出那是西汴的东西,当时汴良妃还送过一串给林钰。
“本宫是个和亲公主,虽说陛下对我恩宠有加,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给足了我和西汴的脸面。可我心里清楚,我不过是一件贡品罢了。”
“陛下恩善,想予我一个孩子。可我无法让自己爱上他。”
“每每与皇帝亲热,闭上眼睛时,眼前浮现的都是西汴的尸横遍野”
“稚童饿的皮包骨头”
“老妤为省口粮悬梁自尽。”
“这些事就像横亘在陛下与本宫之间的鸿沟,难以跨越。”
“我这一生,或许只能安安分分地做个横在大理和西汴之间的蛛线。但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也沦为贡品,成为牺牲品。”
“宋药直长,若以后你知道你的孩子一生被掣肘监视,一世不得快乐,还会让他出世吗?”
这仿若重锤般直击内心的质问,在空旷的殿内悠悠回荡,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云珊的心弦。
云珊转身,缓缓朝着琉华宫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似灌了铅般沉重,步伐迟缓而滞涩。
此刻,犹豫与纠结在她心中蔓延开来。自入宫以来,她还是头一回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竟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如实秉明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