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抬眼,整个人冷静到声音失了往日的柔意,话语间尽是冷漠。
“…使臣曾在风雅斋出现过,当时红芝与他起过争执,若是大人有心,派人去查探一番,不难得知当时大致情况。”
当时的事情看的人多,李毓灵也曾担忧过会不会影响到风雅斋的生意,红芝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自信地说他们不会有机会开口。
现在想来,应是红芝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没有任何缺陷地永远不会再提及此事。
这件事情,最后只有李毓灵这个与风雅斋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知道。
张衍清转过身来,看着她。
李毓灵感受到了被注视的滋味,但他的视线并不像太傅府的老太君那样尽显上位者的倨傲,也不像牢房内那些犯人的眼神充满邪恶。
没有轻视,没有暧昧,只有无尽的平淡,且隐约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宽容?
李毓灵并不想将张衍清想的太好,她躲避对张衍清揣度的想法,继续说:“那日我的确在老君庙后山,但并不是使臣所在的后山,只是前面的小丘陵,您也知道,我眼睛有疾…夜晚没有灯笼照路,是看不清的。”
李毓灵还想再说,却听到很浅淡的短促的一阵笑声,快到她恍惚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停顿了。
“继续说。”张衍清说完顿了顿,补充道,“无须自证,说自己想说即可。”
李毓灵想说这不是在自证,是在抛砖引玉,她真正想说的话,在后面,“…可以去风雅斋找一人,约莫十五六岁,高挑丰腴…”
李毓灵慢慢回想当时躲在丛中往外看时所听所感。
她当时走路时的动作,鞋底与青苔接触的声音,布料相互摩擦,手腕间金玉相撞,以及她的声音。
李毓灵慢慢地给出更多的描述:“她会口技,且学东西很快,很聪明,但并不习惯与外人接触。”
使臣先与“红芝”经过后山前的小丘陵,后李毓灵从丛中走出被打晕,她所知甚少,张衍清知道。
张衍清已经知道那日打晕李毓灵的人是谁了,这并不难查,或者说,背后之人根本不怕被他知道身份。
有着就算知道了,张衍清也拿他无可奈何的嚣张。
皇亲国戚。
除了这个,朝堂上还没有人真正的可以全然不顾局势对张衍清傲慢。
李毓灵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选择了张衍清,所有的事,从红芝,到风雅斋,都是站在她对立面的。
她站在原地慢慢回想自己刚才所思所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她想的认真,丝毫没注意到张衍清已走近她。
一股雪松的味道从皂纱外钻入皂纱内扑向她的鼻腔。
李毓灵冷不丁回神才发现张衍清已走到了她跟前。
“手上的伤,处理好了再走。”
小瓷罐子被放在书案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味骤然变淡,脚步声渐远,李毓灵又跟随他的脚步声偏头去听,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并不是朝着门口,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是烛台。
他在挑灯。
李毓灵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手背上的上,她抬起手背凑到眼前这么一看,发现手背上的伤口紫中夹青,难看得紧。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戳了戳伤口,立马皱起了眉。
疼得很。
方才怎么没有察觉到?
李毓灵又那起那个小瓷罐,瓷罐圆润呈水滴状,打开瓶塞,里头的味道是她很熟悉的中草药味道,闻着还有点辛辣。
李毓灵思索了一下,她耳边传来落剪的声音:
张衍清已经剪完了那边的一堆蜡烛,放下了剪子。
她连忙取药出来擦上,辛辣的味道蛮横地闯入她的鼻子,但手上却是与她闻到的截然相反,很清凉。
像夏日从井中打捞起来的甜瓜,沁着爽意钻入皮肤,让她浑身都舒爽起来。
擦完药,李毓灵要道谢,只是还未开口,肚子先叫了起来。
彼时张衍清已经转身往书案这儿走,离得近了,听见了李毓灵的腹鸣声。
李毓灵:“……”
张衍清:“…我让人传膳。”
李毓灵这时候才有了女儿家的羞赧。
等晚膳端上来,张衍清并没有要吃的意思,独让李毓灵坐在窗边小几上吃。
李毓灵有些不自在,她从未与外男单独处于一室…用膳。
她站在小几前,犹豫于要不要将幕离取下。
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妥当。
她驻足的时间有些久,就到张衍清余光注意许久,忍不住出声:“不合胃口?”
李毓灵摇摇头,“没有。”
“那为何不吃?”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
牢狱内的饭菜的确不如外边好吃,但也聘请了专门的厨子给官员做膳食,那手艺会不如酒楼重金聘请的厨子,也比不得御厨心思精巧,但应该也不会难吃。
张衍清对吃食不讲究,吃什么都行。但他做猫时常陪伴在李毓灵身侧,知晓她的饮食习惯与喜好,这桌膳食,是依着她的口味做的。
她不喜欢?
张衍清舔笔的动作顿住,毛笔尖挨着砚台边缘,粘稠的黑色墨汁缓慢地顺着砚台微弱的坡度往下流。
还未等李毓灵开口,张衍清便说:“若是觉得不自在,那便去桌上吃罢。”
桌子与他的书案之间隔着一面四折屏风。
张衍清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的身份,对李毓灵来说或许是一个吃力的存在。
他不是猫,是人,是男人。
她不能与自己共处一室,也不能随意摘下幕离。
甚至,她的举动,也得有规有矩,不敢僭越,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平民,而是太傅府的千金。
她对自己自尊自重,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轻了她去。
张衍清垂下眼,那么方才所有的种种,反倒是他僭越不懂礼。
一时间忘记了他的身份,迫不及待想靠近她,好在隔着幕离,自己的举动并不能全部且清晰地落入她眼中。
张衍清觉得耳朵有些烫。
他有些羞愧了。
但也怕李毓灵讨厌他,觉得他是一个轻浮的人,可他又怕李毓灵觉得自己冷漠不好接近。
都说情窦初开的女儿家晕头转向,其实是男儿郎更不知所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