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善刚从厂里回来,刚进院子就听见女儿的大哭声,还有章金凤的怒骂声。
他寻着声音快速进灶屋,就见章金凤趴在灶台边一声声干呕,大女儿佳欣站在小板凳上刷锅,小女儿佳慧蹲在灶膛边往里塞柴火,半天点不着,被妈妈骂得直哭。
他一把抱起宋佳慧,皱眉道:“她才两岁,让她烧火,烫着咋办?”
章金凤刚要开口,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连续干呕几声才说:“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娘,让她做个菜都做不明白,真是白活这些年了。”
“她又怎么了?”章长善只觉得头痛,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屋里四个女人,吵闹是常事,“忙了一天,回来也不得安生。”
“你忙,就你忙!”章金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瞬间炸毛,“让你妈做个清淡的,她就放好多盐和猪油,说这样吃了才有力气,这是要齁死谁呢?”
“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平时她可舍不得多放猪油。”
“为我好?她怕不是为了我肚子里这个娃儿吧?”章金凤冷笑道:“老娘不是你屋里生孩子的老母猪,别一天到晚往我嘴里灌东西。”
“跟你说不通,我妈呢?”宋长善往灶屋环视一圈,也没见到章灵芝的身影,疑惑道:“她去哪儿了?”
“哼,我咋知道,去哪儿偷懒去了呗。”章金凤终于不吐了,她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半靠着指使大女儿刷锅,可刚有动作,又开始干呕。
宋长善将小女儿放下,走到章金凤面前给她抚背,“这次咋吐成这样,之前两个都没吐,保不准这次真是个带把的。”
“滚开,”章金凤听到要生儿子就来气,一把将宋长善推开,骂道:“老娘可不是陈海燕那个瘪嘴葫芦,生不出儿子就任你们打骂,这一胎要又是女儿,你们敢有半点说法,老娘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哪敢呀,”宋长善被推开,又往前几步,嬉皮笑脸道:“我要是敢多说,那几个大舅子不得吃了我啊?欣欣,去喊你奶来做饭。”
宋佳欣闷头苦干老半天,终于把铁锅刷干净,一抬头,小脸蛋上满是黑渍。
见到母亲难受,她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又怕挨骂,垂下脑袋脆声回答父亲的问话:“奶刚才摔哩,说脑壳疼,回屋里睡觉去了。”
“这是咋回事儿,摔哪儿了?”
“还能咋?”章金凤站起身,叉腰冷笑道:“你娘反正三天两头不舒服,说她两句就甩脸子给我看,还故意磕灶上,马上过年哩,让灶台见了血,不是故意找晦气吗?”
章金凤越说越气,几步走到大女儿身边,一巴掌扇下去,“谁问你了?用得着你说话?锅刷干净了,菜切了,饭做了吗?”
宋佳欣才五岁,人还没灶台高,被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也不敢吭声,抽噎着爬上去,伸手去捞锅铲,“啪嗒”一声,好不容易捞起的铲子又掉了下去。
宋长善把她抱下来,“你也别指桑骂槐哩,把孩子都吓着了,我去看看娘,要没什么事就让她来做饭吧。”
宋长善前脚出屋子,后脚宋朝云就站在了他家院门外。
他家的院子外是一排木头围城的栅栏,里头是“L”形的两排屋子,正屋由一间堂屋和两间侧屋组成,侧面就是灶屋和一间偏屋,后面就是猪圈和鸡窝。
宋朝云推开院门,迎面见到的就是宋长善。
“大妮儿,你咋来了?”
宋长善有些奇怪,这个侄女儿很少踏进自家院门,就算是过年过节,也只是站在外头送完礼就走,今天也不知道刮得什么风,把她吹来了。
同时,宋朝云也在默默观察宋长善——章灵芝最小的儿子,这个家里的既得利益者,一个不管发生什么,都置身事外,却在最后得到好处的男人。
宋朝云一边打量,一边往前,嘴里喊了一句,“小叔,我来找您咧,有空吗?咱俩说说话?”
“行啊,正好我要去你奶屋,一起去吧,”宋长善虽疑惑她来找自己做啥,但也没多问,领她往偏侧屋去,“自从你爸生病,咱爷俩好久没有说过话哩,晚上在家随便吃点儿,别跟叔客气啊。”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见人先是三分笑,也不说过往的恩怨,只热情又周到,可最后,被他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宋朝云心里不屑,但又不得不由心佩服,这样的人往往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饭就不吃哩,我爸还等着我回家哩,”宋朝云垂下眼皮,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你爸好些了吗?”宋长善关心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大哥,可惜厂里忙,家里又事情多,不然早就该上门去瞧他了。”
两家相距不到一里地,偏偏在宋长善嘴里说出来,好像隔了千万里似的。
要不是宋朝云重来一世,换成那个真正十九岁的自己,这会儿怕是被他哄得团团转了,她微笑着回答:“诶,回去我一定转告我爸。”
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反应,宋长善侧头去看她,只觉得这个大侄女儿和以前似乎真有些不同了。
莫名的,他脑海里浮现出章灵芝的话——“宋大妮儿一觉醒来变了个人,以前老实懦弱,如今都敢打奶奶哩!”
当时没有放在心里,此刻这几句话一直浮现,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幸好章灵芝屋子已经到了。
偏侧屋原本是用来放粮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进去,此刻,里面乌黑一片,只有一盏昏暗的小吊灯在空中一闪一闪。
章灵芝额头上包着一块白色毛巾,半靠在床头,嘴里呻吟“哎哟,哎哟……”
宋长善大步过去,蹲在床边,“妈,你这是咋了?”
“还不是你那个好媳妇儿,”章灵芝听到儿子的声音,瞬间眼泪汪汪,“昨天下午有福送来一块肉,我给煎了猪油,结果今天油渣子不见了,金凤非说是我偷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