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一起,秋蘅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感觉到了加速的心跳。
那是不受理智控制的本能,是艰难困苦也无法熄灭的情感。
人非草木,亦非顽石。
可这一刻,秋蘅感到了羞愧。
前路万难,重担于身,她都在想些什么。
秋蘅重新把双手没入溪水,好让溪水的凉让自己清醒。
一只手探过来,还没触到秋蘅指尖又收回。
薛寒用力收拢五指,克制去握那只手的冲动,声音却没藏好此时心中的波澜:“秋六姑娘,溪水凉。”
“是有些凉。”秋蘅收回手,对微乱心绪的隐藏要比身边少年强多了,“多谢薛大人提醒。”
二人先后站起来,沿着溪边往前走。
溪流潺潺,虫吟不断,可薛寒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与难以纾解的复杂心情。
明明有许多疑问。比如秋六姑娘遇到惊马不但化险为夷,还赢得了比试;比如敢孤身引走黑熊,没被黑熊追上,顺利等到了救援。
这些事,真的是一句老天眷顾能解释的?
心存的试探总是来不及施展,就变成了心乱。
薛寒懊恼捏了捏拳头,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思:他怕她知道他对她的怀疑,从而讨厌他。
可是,稀里糊涂不是他的性格。
逼着自己下了决心,薛寒佯作脚下一滑,向秋蘅倒去。
毫无防备之下,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习武之人的反应与寻常人不同。
他要试一试秋六姑娘是不是如自己怀疑的那样,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秋蘅下意识要躲,但曾经受过的训练让她及时控制住了本能反应,双眸微微睁大往后退了一小步,任由薛寒扑过来。
身后就是溪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映入薛寒眼中的是少女茫然错愕的神情。
就要摔进溪流中的瞬间,薛寒揽住秋蘅一个扭身,二人一起倒进青草中。
担心草间有碎石等物,薛寒几乎没有思考就以背着地,让秋蘅在上方。
秋蘅闭了眼又睁开,呆呆看着几乎鼻尖相碰的少年,似乎还没有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神。
她确实没有回神。
鸟鸣虫吟,青草香与泥土气,她枕着他的心跳声,哪怕猜到他在试探她,也气不起来。
只气自己,用理智拉回的心思又乱了。
薛寒确确实实是来克她的!
一滴泪从眼尾滑下,落在薛寒脸颊上。
而对薛寒来说,那不是一滴泪,而是一点火星,令他灼痛难耐,无所适从。
薛寒闭了闭眼,心中叹息:他好像……完蛋了。
他清楚意识到,从此以后这滴泪重重烙在了他心头,令他再无法摆脱。
而更无力的是,他也不想摆脱。
秋蘅眼睁睁看着薛寒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他……闭眼睛做什么?
“薛大人——”秋蘅用力咬了一下唇,用疼痛换回冷静,可一开口才知道喊他的声音与平时多么不同。
薛寒猛然把秋蘅推开,翻身而起。
“对不住,刚刚脚滑了。”他狼狈解释。
秋蘅也站起来,理了理沾上杂草的裙衫:“没事。”
她想骂他借口找得太烂,却又骂不出口。
他是皇城司的掌控者,对她的怀疑已经足够克制隐忍。
秋蘅又想到薛寒悄悄去袁家拿走香丸一事,默默在心中补充:对她的怀疑虽然克制,但一点也不少。
有那么一瞬间,秋蘅不想再伪装。
可她不敢赌。
与陶大他们明确与袁贼结下血海深仇不同,薛寒是薛全的养子,而薛全则是深受靖平帝信任的宠宦。
哪怕她觉得自己有很大可能赌赢,却禁不起万一的风险。
她不会因对薛寒动了心就全然去信他。
秋蘅这般想着,心头涩然。
这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滋味,都怪薛寒。
薛寒此时的纠结远比秋蘅要多。
她察觉他的试探了吗?
她的反应与寻常人无异,是他想多了,还是她的自控力非同一般?
若是后者,她一个普通乡下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这些且放一边,他们刚刚那般亲近,只一句道歉就过去了吗?
他这样……是不是成了登徒子?
薛寒又想到了刚刚的克制与冲动,心动与心痛。
但有一件事,他已经很清楚: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把愧疚当做亲近她的借口,他心悦秋蘅。
可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反让薛寒沸腾的心渐渐冷了。
他心悦秋姑娘,又如何呢?
养父喜怒无常,掌控欲极强。他强求来这门亲事,如何保证护她周全?
“秋六姑娘,夜深露重,我送你回去吧。”说这话时,薛寒已恢复了冷静。
秋蘅抬眸看着他,刚刚还慌乱狼狈的少年此时面色淡淡,眼神也如寒星般清冷。
“好。”秋蘅微微低头,掩饰那自嘲一笑。
原来是她的错觉。
原来心动的只有她。
这样也好。
秋蘅没再言语,一步一步走在薛寒身边。
一路仿佛很长,又很短。
“姑娘,你去哪儿啦?”芳洲看到秋蘅,欢快跑过来。
胡四追在后面,要不是还不熟,恨不得扯住她衣袖。
这丫头厨艺好,心眼却少,把红豆糕和大人问害羞了,以后不好意思偷偷去约会怎么办?
“吃撑了,和薛大人一起沿着溪边走了走。”
“哦。”芳洲没再追问,献宝般把一个草编的小小笼子拿给秋蘅看,“姑娘你瞧,真的是两只萤火虫。我看它们快冻坏了,就带回来了。”
胡四忍不住炫耀:“草笼子是我编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秋蘅看向薛寒,“不用薛大人送了,我们带了护卫。”
胡四暗暗捣了薛寒一下。
薛寒开口:“好,那路上小心。”
回去路上,胡四恨铁不成钢:“大人,人家姑娘请你吃饭,你都不送送人家啊?”
薛寒不吭声,默默往前走。
胡四与薛寒相处多年,一下子察觉了他的异常,快走几步追上去:“大人,你和秋六姑娘闹别扭了?”
“没有,别瞎说。”
“那怎么心情不好呢?”
薛寒脚下一顿,回头望去,已看不到秋蘅几人的身影,只有重重屋舍轮廓隐在夜色中。
“也没有,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