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被墨汁晕染,深邃而宁静,如天工绢帛画,将巍峨徐府轻柔包裹。四下阒寂,微风拂过庭院枝叶,沙沙作响,更衬静谧。
徐府书房中灯火通明,暖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地面,光影交错。
徐英旭与三弟徐增寿对坐在古旧檀木桌旁,桌上烛火摇曳,在二人面庞投下明暗光影 。
徐增寿姿态优雅,端起绘有山水墨韵的茶盏轻抿一口,热气氤氲,模糊了眉眼。他抬眸望向徐英旭,和声问道:“兄长,瞧您眉头微锁,可是朝中棘手公事令您忧心?”
徐英旭微微皱眉,眼中闪过隐忧,放下茶盏道:“三弟有所不知,陛下派我前往湘王府,传召湘王朱柏回应天,我不日便启程,这一路山高水远,让人挂怀。”
徐增寿听闻,眉眼骤挑,下意识前倾,急切问道:“陛下缘何有此决定?此事太过突然,实在费解。”
徐英旭喟然长叹,微微摇头,徐徐解释:“齐王朱榑在府邸供认,坚称湘王朱柏约他起兵谋逆。陛下深知朱柏心性纯良正直,难以相信,所以想召见朱柏当面对质,辨明是非,还他清白,给朝堂一个交代。”
徐增寿心中猛地一紧,心跳陡然加快,但表面镇定自若,神色淡然,仿若一泓平静无波的幽潭。他轻轻颔首,应和道:“原来如此,兄长这一趟肩负重任,切望一路顺遂。”
书房内,烛火摇曳,徐英旭与徐增寿相对而坐,交谈之声在静谧夜里悠悠回荡。时间悄然流逝,夜色愈发深沉,墨色如浓稠的汁液,透过雕花窗棂,将书房悄然浸染。
徐英旭只觉眼皮愈发沉重,倦意好似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地向他涌来,双眼不自觉地缓缓合拢。他抬手用力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三弟,不知不觉竟聊了这么久,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实在乏得厉害,先回房歇息了。”
徐增寿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微微点头应道:“兄长早些歇息,明日再议。”可就在他垂眸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若暗夜中划过的流星,稍纵即逝 。
等徐英旭脚步声在回廊消失,徐增寿立刻起身,快步走向书房窗边。他猛地拨开窗幔,目光锐利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松了口气,迅速招来心腹密探。
密探很快出现在书房门口,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徐增寿压低嗓音,声音从齿缝挤出,带着威严:“你听好了,马上把建文帝传召湘王回南京盘查这事,密报给燕王。此去危机四伏,行事绝不能出差错,一丝风声都不能走漏。一旦有闪失,你我性命不保,家族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密探听后,面色煞白,眼神满是紧张惶恐,身体微微颤抖。他深知事情严重,不敢懈怠,神色凝重地点头,声音发颤:“小的明白,定当竭尽全力!”领命后,他如暗夜鬼魅,身形一闪,隐没在夜色中,眨眼消失不见,只剩被夜风吹动的窗帘微微晃动 。
北平燕王府内,如水银般的月色倾洒,将王府庭院照得亮如白昼。朱棣身着玄色锦袍,袍角绣着金线蛟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身姿笔挺,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步伐沉稳却难掩急切。此刻,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周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场。
此前,徐增寿的心腹密探一路躲避耳目,冲破阻碍,日夜兼程,终于把朱允炆传召朱柏回南京盘查的密报送到燕王府。
朱棣接到密报,双手微颤,迫不及待展开逐字研读,每看一行,内心都掀起惊涛骇浪。他深知,这是改变天下局势的关键契机。
站在庭院中,朱棣思绪如电。他心想:朱允炆既对十二弟朱柏起疑,这可是天赐良机。只要自己推波助澜,拉拢朱柏,就能为日后举事添力。等朱柏入了阵营,时机一到,兄弟联手起兵,江山或许很快就会易主。
念及此处,朱棣的眼神瞬间锐利,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浑身散发着果敢与决绝。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迈向书房,步伐沉稳有力,似要掌控一切。
朱棣推开书房门,清幽檀香涌入。他迈进屋内,看向书案,笔墨纸砚整齐摆放。他抬手触碰,感受古韵。稍作思索,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稳稳握笔蘸墨,旋即笔锋一转,在纸上飞速书写。
苍劲字迹不断浮现,字里行间藏着算计。为达目的,他歪曲事实,对朱允炆召朱柏查明真相一事绝口不提,反而夸大其恶意,一心挑拨朱柏与朱允炆反目,为日后举事创造条件。
信中写道:“十二弟,大祸将至!那朱允炆居心险恶,妄图削藩,还欲强加谋逆罪名于你。不出几日,锦衣卫便会气势汹汹地到你府邸缉拿。一旦落入他手,你必定会被以谋逆大罪判处死刑。如今,他已将你逼入绝境,你怎能坐以待毙?我又怎会对你的生死置之不理?当下,你我唯有携手反抗,方能在这乱世之中寻得一线生机,保全身家性命,扞卫你我应有的权益 。”
写完,朱棣将信装入雕花竹筒,亲手系在信鸽腿上,抬手一挥,信鸽振翅高飞,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朝着湘王府疾驰而去。这信鸽承载着他的算计与阴谋,奔赴未知前路,似要揭开改变历史走向的大幕。
湘王府内,原本静谧的书房,刹那间被朱柏一声暴喝震得空气都为之一颤。他刚看完信件,顿时怒发冲冠,双眼瞪得浑圆,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仿若即将爆裂的琴弦。紧接着,他猛地将手中信件狠狠砸在桌上,那股力量之大,震得桌上笔墨“噼里啪啦”一阵乱晃,墨汁四溅,洇染了一片桌面 ,恰似他此刻凌乱又愤懑的心境。“岂有此理!我对朝廷一片赤诚,天地可表,朱允炆这竖子,怎敢如此信口雌黄,无端污蔑于我!”
这时,一直候在一旁的幕僚,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盛怒的王爷:“王爷,如今局势,当真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燕王殿下有意拉拢,依属下愚见,咱们倒不如……”
话犹未尽,朱柏猛地旋身,眸光锐利如苍鹰扑食,仿若能直抵人心深处,令周遭空气都为之冷凝。“我深知四哥是顾念手足,忧心于我,其拳拳之意,我岂会不知?可我朱柏堂堂太祖亲子,自幼蒙皇家熏陶,忠君爱国之念,早已深植于心。宁舍性命,也断断不肯行那不忠不义之举。”
“一旦举兵相向,谋逆之名便坐实难翻。彼时,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拜见父皇?又如何对得起这一身的皇家血脉?后世悠悠众口,必定将我骂得狗血淋头,辱没祖宗声誉。朱允炆这昏聩之徒,竟妄图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折辱我,我即便身死魂灭,也要以死明志,向天下苍生昭显我的清白,绝不令我朱柏之名蒙羞!”
建文元年初夏,本应是万物蓬勃的时节,可湘王府外却弥漫着肃杀之气。徐英旭率领着一众锦衣卫,如乌云蔽日般将湘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徐英旭上前叩门,声音清脆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府邸外格外清晰地传开:“王爷,奉圣上旨意,还请您即刻移步应天府,有些事宜,需当面向陛下禀明阐释。”声音仿若寒夜孤鸿的哀鸣,直直地穿透这幽谧的府邸,惊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朱柏负手立于王府中庭,周遭静谧,唯有那急促的叩门声突兀响起,仿若催命鼓点。他神色冷峻,眼中决绝之意如寒星凛冽。转瞬之间,传令紧闭王府朱门,又命护卫们身披甲胄、执锐而立,严阵以待,似钢铁壁垒,绝不让徐英旭等人越雷池半步。
抬眸远眺,王府外锦衣卫如乌云蔽日,层层围困。他望着这一幕,眼眶刹那间红透,泪水夺眶而出,仿若决堤的江河。“我,太祖嫡子,当初父皇崩殂之际,朱允炆,你竟如此凉薄,连让我见父皇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残忍剥夺!如今,又欲以这无端捏造的罪名羞辱于吾。我身系太祖血脉,在世之时,岂容你这晚辈肆意欺凌!你一心削藩,今日,我便如你所愿!”他声泪俱下,悲怆的嘶吼在王府中悠悠回荡,满含着无尽的不甘与愤懑 ,似要冲破这压抑的苍穹。
言罢,朱柏徐徐转身,目光轻柔地扫过身旁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家眷与下人,眼中瞬间盈满了眷恋与不舍。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好似春日里最温和的微风:“皆因我之故,才使你们受此牵连。事到如今,已再无转圜余地。你们莫要慌乱,各自寻路逃命去吧,能走脱一个,便是一份生机,莫要在此白白送了性命。”
家眷们听闻朱柏决意赴死,瞬间泪如雨下,哭声在王府中回荡,揪人心弦。众人哭喊道,愿与王爷同生共死,绝不独自偷生。朱柏长叹一声,心中满是酸涩与无奈。
朱柏稳步迈进内室,抬手取下那件朱元璋御赐的铠甲。微光透过窗棂倾洒而下,铠甲表面泛起森冷的光泽,无声诉说着往昔荣耀与使命。他神色庄重,穿戴整齐,身姿笔挺,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再度浮现,唯有目光中多了几分赴死的坚毅与决绝。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绕着王府缓缓踱步,每一步都踏得绵软,却又透着股执拗,仿佛脚下不是砖石,而是自己的心房。他目光深情,缓缓扫过熟悉的亭台楼阁,掠过摇曳的花草、伫立的树木,往昔的欢声笑语、温馨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放映。微风轻柔拂来,撩动他的衣袂,也扰乱了他的心绪。他仰头望向天空,嘴唇微微颤动,似在向苍穹倾诉满心的不甘与愤懑。
朱柏心一横,牙关紧咬,声若洪钟般下令:“纵火烧府!”这声令下,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王府上空久久回荡。刹那间,火苗一蹿而起,熊熊烈火迅速蔓延,眨眼间便将王府紧紧包裹。烈焰滚滚翻腾,浓烟遮天蔽日,好似要将世间所有的恩怨与悲欢都彻底吞噬。
朱柏挺直脊梁,毅然屹立在大火前,身姿依旧挺拔,目光坚定如磐,毫无退缩之意。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命运将在此刻画上句号,而这熊熊烈火,就是他最终的归宿。他那决绝的背影,转瞬便被大火无情吞没。府中的妻妾、下人,眼中同样透着坚定的光芒,怀着必死的决心,毫不犹豫地追随他的脚步,投身火海,用生命扞卫着他们心中的尊严与忠诚。一时间,王府内火光冲天,哭喊声、燃烧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令人动容的悲壮生命挽歌 。
徐英旭和一众锦衣卫惊惶地站在王府外,望着眼前这骇人的景象,呆立当场,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那熊熊烈火好似一头头张牙舞爪的巨兽,无情地撕扯着湘王府的每一寸砖瓦、每一处梁柱,将这曾经辉煌气派的府邸瞬间化为一片炼狱。
紫禁城的幽谧深处,朱允炆的书房仿若一方被时光遗忘的静隅。他僵坐在雕花檀木椅上,身形凝住,似一尊被岁月尘封的雕像。周遭一片静谧,唯有窗外微风缱绻,撩动着树叶,发出细微沙沙声,为这沉静氛围添了几分空灵之意。
屋内,墨香与檀木的气味相互交织,在幽暗中静静弥漫。书案上摊开的古籍,被风轻轻翻动,发出簌簌轻响。而朱允炆仿若失了神,对周遭一切毫无察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朱柏自焚的噩耗,如一道裹挟雷霆万钧的霹雳,直直击中他的心尖。刹那间,他面色惨白如霜,目光凝滞。许久,他缓缓抬手,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手中的朱笔悄然滑落,“啪”的一声砸在铺开的宣纸,溅开的墨渍肆意蔓延,恰似他此刻凌乱不堪的心境。他双唇微张,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四周空气仿若凝固,殿内万籁俱寂,唯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他的眼眸蒙上一层薄雾,满是被悲伤与困惑裹挟的怅惘。
良久,朱允炆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愠怒,又透着无尽疲惫与无奈:“朕不过是想让王叔来应天府,将那所谓造反之事解释清楚,为何他却如此行事,这般极端?”他的声音悠悠飘荡,撞在宫墙上,折返回去,带着几分空寂与喟叹 。
黄子澄见此情景,身形微微下躬,声音压得极低,仿若生怕惊扰了这殿中的怒火,他谨慎说道:“陛下!朱柏这般行径,显然是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戕。如此一来,其谋逆之心,可谓是昭然若揭了。”那声音虽轻,却如同一柄淬毒的暗器,在这死寂的大殿中,直直刺向朱允炆的心头。
朱允炆听闻此言,刹那间,怒焰冲天,先前心底的那丝悲戚,瞬间被这股熊熊怒火吞噬得无影无踪。只见他猛地起身,袍袖翻飞间,将身旁案几上那些精美绝伦的陶瓷玉器一股脑儿扫落。刹那间,“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这些价值连城的器物,转瞬便化作满地碎片,恰似此刻朱允炆支离破碎的心境。
他的双唇颤抖,口中不住地咒骂:“可恨这些皇叔!平日里尽享朝廷厚禄,蒙皇家浩荡恩泽,却全然不念皇恩,一心谋逆。如此行径,实在是天理难容,罪无可恕!”他的声音因盛怒而变得沙哑、粗粝,仿若砂石摩擦,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反复回荡,每一声都裹挟着被至亲背叛后的愤懑与痛心,久久不散。
香玺如同一株遗世独立的芝兰,静立在朱允炆身侧。周遭喧嚣纷扰,似被一层无形的绮罗屏障隔绝在外,难以侵扰她分毫。她眸光沉静,恰似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波澜不惊地凝望着眼前风云变幻、波谲云诡的朝堂乱局。朱唇轻抿,仿若寒夜中缄默的霜花,在喧嚣里沉默不语,可内心深处,无尽的悲凉与无奈如汹涌的暗流,肆意翻涌,令她肝肠寸断。她清楚,自己付出的所有心血,那些艰难的抉择,在势不可挡的历史洪流面前,都轻如鸿毛。既定的命运轨迹犹如一张无形大网,世间万物都在其中,无论她如何反抗,都无法挣脱,一切皆是徒劳。这种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的眼眸蒙上一抹落寞,那是被命运狠狠摆弄后的凄然。她看着朱允炆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脸上少见的失控神情,心中酸涩如枳,恰似咽下一枚青涩的苦果。她深知,这位身处权力巅峰的帝王,此刻正被如山的压力与蚀骨的痛苦紧紧纠缠,每一根神经都被这沉重的局势狠狠拉扯,随时可能崩断。而自己,却仿若茫茫沧海中一片无根的萍藻,在这残酷冰冷的现实里,随波逐流,毫无转圜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徒留满心悲戚与无奈 。
北平,燕王府内一片死寂。当朱棣听闻朱柏死讯的那一刻,时间仿若凝固,他整个人僵立当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周身的生气瞬间被抽离。他的双眼空洞又茫然,被无尽的悲痛与懊悔填满。嘴唇轻轻哆嗦着,发出微弱的、破碎的声音:“十二弟,是我害了你……我本想着约你一同起兵,为咱们兄弟谋一条出路,护你周全,谁能料到,你竟如此刚正不阿、偏激固执。”
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那时朱柏尚小,像个小尾巴似的整日跟在他身后。他们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马蹄扬起阵阵尘土,两人肆意地放声大笑,弯弓搭箭射向天边飞鸟;又或是在静谧的书房,烛火摇曳,一同研读经史子集,为了一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却又在相视一笑中冰释前嫌 。这些温暖又珍贵的过往,如电影般在他脑海里循环放映。
突然,朱棣猛地回过神,脸上的悲痛瞬间化为滔天的愤怒。他紧攥双拳,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蟒蛇。他的胸膛急剧起伏,气息紊乱,周身似有汹涌的怒潮翻涌。他眼眸圆睁,紧咬钢牙,一字一顿,从齿间迸出:“朱允炆!此仇不报,我何以为人!你且记着,这笔血债,我定要你加倍奉还,以偿我心头之恨!”这话语裹挟着彻骨寒意,仿若寒夜孤枭的悲啼,又似来自九幽炼狱的复仇之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