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晓,山间的清风吹拂至屋中,湛蓝色的衣袂被鼓荡了几分,高束的乌发交织而舞,不远处的脚下是万仞云海,上顶碧空苍穹,茫茫仙气浮云,尽皆奔入眼底。山下江河浩浩汤汤,映衬着苍蓝的天空,若隐若现出一缕天青色的晨曦之光,无边无垠开展过去。天地须弥,人如芥子,而仙道似乎也并不永恒。
与人头上拂尘埃,说不出缘何。
一方软榻,一个头戴白纱斗笠的男子侧卧在上面,一如瀑的黑色长发逶迤在枕上,修长白皙的手托着下颔,似在思考什么。
记得也有一个这么清凉的早晨,白求跹带他去后山,几树桃花灼灼。白求跹演示了一套精彩的剑法,他一时看呆,等白求跹缓缓收势,将目光转向他时,他才幡然醒悟,握笛在手,对着她一礼:“师父,弟子就献丑了。”
顾恒卿吸了一口气,照着白求跹方才的动作,模仿了七七八八。
足尖一点,在空中转了三个圈,笛气激起一地的桃花,浮起伴随着血玉笛舞动,一招一式,颇有威力。忽然,他内息不稳,有点喘不过气,身体一下失衡,整个人就落在地上。
顾恒卿忙及时用笛子支住降落的身子,单膝跪地,一缕黑发荡垂下来与额前。
顾恒卿惭愧道:“师父,弟子一时不慎……”
白求跹扶起了他,白袍下的手动了动,如此的关切,竟让他有一瞬间她会抬起来抚向他的脸的错觉。
白求跹并没有摸他的脸,而是绕到他身后,一手握着他拿笛的右手:“抬高几分,出手的时候要快。”有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引着他一笛刺出。
桃花幽幽香,浅浅呼吸喷在他颈间,白求跹唇角带了分淡淡笑意,他下意识收紧了掌中的血玉笛,心跳突然失去控制,呯呯如小鹿般乱跳。
随着白求跹的带动,他一下一下挥笛,剑法传神,招式寻常之辈观之莫及。
末了,白求跹轻声问:“看清了?”
“嗯。”顾恒卿慌忙点头,匆匆瞄了眼云淡风轻的白求跹,耳根子染上一片火红。他摸摸刚才被白求跹热气喷洒的脖颈,不知怎的,心中十分欢喜。
白求跹叹了口气,说:“那我再做一遍。”
顾恒卿猛然抬头,有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而后白求跹左手揽着他的腰,右手握住柔滑光洁的手,再一次手把手教导剑势。
那一刻,心神摇曳。
“恒卿,我们吃早膳吧。”淡淡的声音。
他愉悦地回答。
彼时,日照当空,暖风习习,无数花瓣从枝头上飘然而下,如同下了一场红雨。
两个人踏着粉红色的落英,走进小木屋。
顾恒卿微微勾起一抹笑,犹如沉浸在美好之中。
再过五个月,解药就能炼成了,师父也不用再饱受蚀仙散之苦。
其实那个晚上,他是清醒的。那红唇贴上他的一刹那,他只觉脑海里从有根弦应声而断,崩裂了一般。
如果他能睁开眼,那必是满满的错愕,但他当时真切的感受到了唇前微凉的柔软,慢慢深入,肆虐地侵占他的一切。他心中仿佛有什么被炸开,与此同时,无法抑制的,有一道热流升腾而起,全身的血液加快流动,温度逐渐上升。
师父,等你的毒解了,恒卿以后就乖乖的,再不给你添麻烦。
弟子会认真学习功课,掌握仙法,等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见证奇迹。
“父皇!……”萧韶只叫了一声,话未说完,便眼圈一红,两串泪珠滚落。
“韶儿,你可算回来了,父皇和你母后都担心死你了!”皇帝一见留了书信出走多日的爱女归来,顿时喜极而泣,忙搂住萧韶轻轻安抚,“韶儿啊,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啊,父皇命人暗中查访,几乎把整个皇朝翻了个遍,你知不知道,父皇很想你啊……”
萧韶肩膀颤抖,啜泣着,用一方丝帕轻拭眼角:“父皇,是韶儿不对,只留下一封信就走,父皇别担心,女儿没事……”
“韶儿,父皇的心都要碎了!”皇帝见萧韶满脸泪痕,宛若梨花带雨,愈发的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心里又疼又爱。
“父皇,韶儿回来了,您不用再担心了。”萧韶扑在皇帝的怀中,嘤嘤哭着。
“欸,韶儿,父皇知道这件事让你蒙了羞耻,丢了我皇家的颜面,你放心,父皇已经下令秋后处斩贾深,现在这派人去华山传顾恒卿,为你讨回公道!”皇帝又是搂又是抱,真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之感。
萧韶一听,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收敛复杂神色,从怀中抬起头,挤出了点水,声泪俱下道:“父皇,韶儿从来没有事少求您的,这一次还望您能一如既往地答应韶儿。”
“什么事,韶儿,你说。”皇帝搂紧了她。
萧韶泪如雨下,悲切着道:“韶儿请求父皇不要为难顾恒卿,也不要再去传他,就让他留在华山,还和往常一样。”
“什么,韶儿,你莫不是说胡话了?顾恒卿可是欺骗你差点嫁给侍卫的仇人啊!”皇帝心一紧,不安起来,“难道,你还爱着他?”
萧韶吸了吸鼻子,嘤嘤道:“父皇,韶儿已经不爱他了,可是韶儿还是不愿顾恒卿因我受罪。希望父皇当从未发生过,放过顾恒卿,魔族的事也瞒下。”
皇帝惊异道:“韶儿,你怎么……”
萧韶摇摇头,哭诉道:“孩儿相信他是有苦衷的,顾恒卿不是那样的人。”
“韶儿,你是不是又遇到顾恒卿了,他怎么骗你了?”
萧韶连连摇头,哭得更悲:“孩儿并没有遇上顾恒卿,只是孩儿自己明白,此事或多或少与顾恒卿有些关联,可他不一定有意的。况且他既为白上仙之徒,行事作风自有他的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白上仙的为人,天下无人不知。韶儿所求不多,但请父皇不要再计较此事,以后皇宫不再欢迎顾恒卿到来便是。”
生怕皇帝一个拒绝,萧韶直哭得死去活来,把皇帝的心都哭软了,连忙好声哄道:“好,父皇答应你,不再追究此事。可是韶儿,你真的不后悔吗?”
“女儿不后悔。”萧韶抬起红红的眼睛,脸上犹有泪痕。
皇帝见了心疼,拿帕子为她拭泪,深深叹一口气:“这次,就暂饶了那顾恒卿,但若敢有下次,父皇一定不轻饶他!”
“是,父皇。”萧韶转悲为喜,娇滴滴的倚在皇帝的怀中。
“只是,韶儿,你不小了,上回的婚事告吹……却要到何时才……”皇帝也不想在这时说一句煞风景的话,可他毕竟年过五旬,而萧韶尚未婚嫁,这个皇位还是……有点悬。
萧韶抬起脸,微微有些哭红的痕迹,却是坚定着眼神,说:“父皇,韶儿现在还不嫁。”她埋首伏在皇帝的怀里,撒娇着说:“上次之事给韶儿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韶儿想再缓缓,过一段时日再议不迟。”
提到驸马,皇帝神色黯然,萧韶也面带不快,此事还是以后再计议不迟。
“韶儿愿终生侍奉父皇,为父皇承欢膝下!”她露出笑容,明媚地看着皇帝。
皇帝眉眼一软,手掌抚过萧韶的头发:“韶儿啊,朕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真是天大的福气。但女孩儿终是要嫁的,现在条件不甚好,宫中流言又多,你就委屈委屈再多耽搁一下时日吧。”
萧韶弯起眉,一转头不经意望向别处,透过窗棂的丝丝艳阳照入眼眸,却始终驱散不了其中深深的阴霾。
她勾起嘴角,在满心欢喜的皇帝面前流露出一丝看似妩媚实则嘲讽的笑意,手指合拢,紧握成拳,暗自心里含恨咬着三个字:顾恒卿……
“白上仙在吗?”一声高昂的嗓音问候。
顾恒卿开了结界,又用尾羽放开白求跹的结界,来人这才进入。
顾恒卿整装肃容,端端正正地与那人一礼,道:“弟子恒卿不知草灵君降临,有失远迎。”
草灵君打量了一下顾恒卿:“噢,是你,小狐狸!”
顾恒卿一脸疑惑地看着草灵君。
草灵君发觉自己似乎说漏了嘴,忙转转眼珠:“啊,这是我给你起的外号,你师父也知道,哈哈。”
顾恒卿微微一笑:“草灵君说笑了,弟子还不知原有这一外号。”
草灵君拈拈胡须,微笑道:“你长得有几分狐狸气质,又爱吃鸡,可不是一只小狐狸。”
顾恒卿挑眉:“草灵君怎知恒卿喜吃鸡?”
草灵君悠悠背着手,踏在小路上:“自然是白上仙经常提起喽。”
“哦?师父经常见草灵君?”顾恒卿看着他。
草灵君眯眼道:“也不过是千里传音术,她时常给我讲有关你的趣事,倒像跟我炫耀养了一头宠物狐似的!”
“看来师父和草灵君交情甚好,还提到弟子。”顾恒卿浅浅一笑。
草灵君摇头晃脑:“却是我让她提供的。”
“嗯?”顾恒卿目光一闪。
草灵君咳嗽一声:“是这样的,我和白上仙、宋掌门是从小认识,情谊非比寻常。可巧船上见她这冰霜美人万把年过去了,居然也收了一个徒弟,偏生我身边无一人伺候,就徒生羡慕。所以,本君就在凡间也收了一个徒弟,却是女娃娃,不知该如何养,我就向你师父请教一二。”
顾恒卿笑道:“要说最会带徒弟的,应该是宋掌门,他座下不是有三十来个弟子吗。”
草灵君摇摇头,道:“这不一样,带一个和带数十个,能比吗?”
顾恒卿挠挠头,看了看草灵君:“草灵君没把徒弟带来?”
草灵君理所当然道:“可不是,我今日来找白上仙是有一件要紧事,她就留在家里烧一壶草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