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冬季,华山堆满了皑皑的白雪,顾恒卿在明凰殿前持着扫帚,打扫地上的积雪,而后亲身去煮了一壶茶,捧着暖炉去找梧桐林中的白求跹。
“师父!师父!”
一双明亮清冷的双眸缓缓转来,看到他的那一刻温柔了几分,瞳仁如黑水晶,唇角微微抿起,边胜却灿烂暖阳无数,笑得放纵,笑得云起风涌,随随意意的一站,就如白雪临风,清丽飘然,潇洒而又无拘无束。
顾恒卿极想跑到她的跟前,一时没留神,轻微的一绊。白影飞出,身形一瞬轻盈如羽毛,出现在他的眼前,衣洁胜雪,发黑如墨。纤纤玉手一展,扶住了他,声如空谷之音,清泠缥缈:“小心些。”
顾恒卿抬头笑了笑。
白求跹望着山下的一片白雪,说:“恒卿,万物之初,乃混沌。雪虽然看似很美很洁白,世人甚至成为圣洁,然而环境受到污染,它也会变脏的。”
“唔。”顾恒卿似懂非懂地说。
飞雪洒落,顾恒卿虽戴了纱笠,却没像以往那样束发,而是和白求跹一样随意披散着,随风飘舞。他撩开一角,露出玉色肌肤,一点朱红呼出一团云雾:“师父,你看弟子现在是不是在吞云吐雾?”
白求跹淡淡一笑:“像。”
顾恒卿继续笑着,连吞吐了很久,还跑去别的林子玩耍。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眸一笑,柔声唤道:“师父?”
“嗯?”白求跹正思索最近妖魔的动静所带来的可能性,闻言一回头,却看到顾恒卿嬉笑着,左手拈着一枝怒放的寒梅,颠颠地跑来:“师父,你看这个。”
白求跹握了他的手,共赏这株梅花,神情依旧淡淡。
顾恒卿含笑着,心里却有了犹疑:“师父,你的太上玄清真法每日都在练吗?”
白求跹一愣,低眸说道:“偶尔会停个几日,此法全靠心领神会,或化小为大,或由弱转强,或临行变化,或无相生之。”
顾恒卿沉默了下,师父每次修炼真法后,眼神就变得很冷很漠,就像一个至尊者,面无表情地俯瞰蝼蚁众生。
这术法,能让人知色悟空,与无相剑法有些类似,都是让修行者无情无欲。
无情,便没有了顾虑,天下生死与我无关,眼中无任何之物。
就算真的修成了,成神成佛,也没有了悲喜,那还是从前的自己吗?修行修得自己都没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顾恒卿不好劝说白求跹别练这真法,更何况,这还是她自创的。
顾恒卿想了一想,笑道:“师父,弟子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两道光芒,一白一青,飞到了一处高山上。
顾恒卿尚未修成仙身,仍是凡人体质,难免会畏寒。而且又在高山上,海拔越高,气温越低,白求跹恐他着了凉,便揽他入怀。
顾恒卿面上一红,好在有面纱挡着,看不出来。
他一手指着:“师父,这是弟子曾发现的。”
白求跹环顾这座雪山,积雪遍地,人迹罕至,只怕越走前面越冷,就更加抱紧这顾恒卿。顾恒卿眉眼弯弯,事实上,他怀里还有一根尾羽能取暖,只是师父大概没想到,他也不说明,就着这份温暖往山上走。
经过一个陡坡,顾恒卿顺手指了一个方向:“师父,在那边。”
白求跹挑眉,他到底想让她看什么呢?
碎冰踩于足下,风雪未停,在白求跹的温暖光晕下,那些刺骨的寒冷全被驱逐于身外,顾恒卿微眯眼,享受着那舒适的臂膀:“师父真是火凤凰,全身都是火,根本不惧什么冰雪。”
白求跹忽然想起,狐狸一身毛皮,似乎也不怎么怕冷吧。她再看一眼靠在怀里的顾恒卿,感觉坚实的体质,优美的身材,实在按捺不住心底掩藏深远的悸动,手还是紧了紧。
两人本就为一,离不开彼此,再不会孤单寂寞冷。
约莫有一炷香工夫,他们总算上了山顶。白求跹放眼望去,就见一椭圆形湖面,冒着热气,清澈无垢,倒映着蔚蓝。
“温泉?”白求跹有点意外。
顾恒卿兴奋道:“师父知道这池水?弟子以前来这玩过,水是温的,很适合洗澡。”
看来这地方原来是一座火山,喷发后成了温泉。白求跹一低头,就看到水中的身影,慢慢放开手。顾恒卿到她旁边,指着说:“师父,你看,对影成双。”
白求跹神色淡然,注视着水中的影子,抬首往后看,果见两人身后有一座蓝晶色的小假山石,中间却镂空成一个心形,投到了水中,正好把他们两人的影子包围。
“这应该是早有人弄好的。”白求跹道。
雪山上怎么会有这种假山,纵是有,怎还会这么巧有一个心形洞?
顾恒卿含笑点着头,眉眼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弯起,着迷似的看那水中的影子,仿佛要记在脑子里。
白求跹暗暗思忖,此地寒气极重,又像有人精心布置一番,而今被她和顾恒卿借用,倒还别有意味,如此美好的风景,就权当老天赐予的吧。
顾恒卿忽然指着道:“师父,你想不想洗澡?”
“……”白求跹有点无奈,这水虽然是温的,在大雪天泡温泉虽然有利于身体健康,可是她是女的,两人终是师徒,怎能当着他的面沐浴?
顾恒卿喜道:“师父,弟子试过了,温泉的温度刚刚好。”
白求跹抬头望着漫天的白雪:“你进去泡着是爽快了,可这天寒地冻的,只有池里温暖,你一出来来不及穿衣,恐冻着了就会感冒。”
顾恒卿想了一想,说:“弟子可以带着尾羽一起洗。”
白求跹默然,敢情是把她的毛都洗洗?
看着顾恒卿一脸恳求的眼神,白求跹只得道:“好吧。”
顾恒卿欢快道:“师父请。”
“……”白求跹掐了一个诀,变作一只凤凰,跳入了池中。
顾恒卿呆呆地看着浸泡在池中的凤凰,羽毛虽被打湿,却似扑不灭的火焰,别样鲜艳,别样美丽。
凤凰口吐人言:“你不介意和鸟儿共浴吧?”
实在是无奈,她总不能当着徒儿的面脱衣服,师徒二人赤身泡在温泉里,这画面太美,她不忍看。
顾恒卿微笑道:“师父还是师父啊,弟子怎么会介意。”
他轻轻摘下笠帽,风儿一吹,三千发丝随风而舞,一双明眸媚意十足,似有勾魂摄魄的力量,玉色鼻梁高挺,红唇鲜润欲滴。他轻解衣衫,忽而有了一丝羞耻,只是看到池中背对着的凤凰,并无一丝不妥之处,顶着心底头的异样之感,他缓缓走近池中。
“师父。”他轻唤道。
“嗯。”那只凤凰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背着弟子啊?”他伸手去碰那凤凰的一根尾巴毛。
白求跹似受了刺激,避了避,说:“恒卿啊,你自己洗吧,为师就这样泡着。”索性这温泉还大,能容得下这一鸟一人。
顾恒卿问道:“师父为何不变回人形?那样池水的范围也比较广。”
白求跹淡然一笑:“恒卿,有些事你自己也该明白了,《牧云记》上不也说了男女有别,为师是女身,不大好露面。”
“哦,师父是怕被弟子看了去。”顾恒卿道。
是凤凰之身他就占不了便宜,白求跹的确是这么想的。
顾恒卿有些委屈了,清澈又无辜的眼神盛满了清雅的身影:“师父,男女虽要大防,可是咱们不是都在一个池子里吗,只露个头,你都没转头看弟子。”
“恒卿,为师不转头,也知道你长啥样。”自己的徒弟还会不知道吗?
“师父,我已经把纱笠摘下来了。”
“哦。”
“两年前你就不让我和你一起睡,是因为男女之别吗?”
“嗯。”
“可弟子当时不还小嘛?”
“现在不是长大了嘛。”
“这是现在,不是以前。”
“现在怎么了,以前怎么了,你不还是你嘛。”
“师父,你有点强词夺理了。”
白求跹轻轻一笑,火光一纵,水中一道白影杳然飘起,足尖点开一水花,翩然脱俗,清雅绝尘,飞如惊鸿,婉若游龙,广袖扬空,黑发遮半面。
顾恒卿一时看得痴了,白影晃动,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捏脸:“恒卿长大了啊,以前含纱遮面的,都看不到容貌,原来已经长得这般俊俏了。这要是一下山露面,还不知道会祸害了多少姑娘呢。”
这说笑的口气,才像随性纵意的师父嘛。
顾恒卿目光转到白求跹捏脸的手腕,那里戴了一副白玉镯,正是当年他送的礼物。他说道:“师父既然怕我祸害旁人,那就把我锁在明凰殿,谁也不让看。”
白求跹一挑眉,放开了手,说:“为师倒有心想留爱,只是恒卿愿不愿长久陪着师父呢?”
“愿意,弟子愿意永远跟着师父!”顾恒卿道。
白求跹莞尔一笑:“恒卿,为师的师父也曾问过为师,以后想干什么。我的回答是,愿永远跟着师父,只是命数自有安排,他最后还是……”
顾恒卿急道:“师父不会有事的,弟子会保护师父,师父会永远和弟子在一起!”
白求跹含笑摸他头,并不介意他赤身近到面前,白衣在水中,并未湿,说:“为师就是说说,天下若想永恒,也不是不可能,凡事不都有例外吗?为师也怕日后少了恒卿,心里会寂寞。”
顾恒卿便道:“那弟子就一直跟着师父,我们哪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