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卿到了一座破庙,坐在小角落,看着一身伤痕,好在有草灵君赠送的药膏,他脱了衣,用药涂抹伤口。至于衣服,不是还有师父的新年礼物吗,他直接穿上,神清气爽,十分干净,那身血衣也收进血玉笛中。
他捧着魔君令,叹着息,都是这枚令牌惹的祸啊。
可是宋昀这么急着赶他走,是不是太奇怪了?还是,因为他喜欢白求跹的事?
先暂且避避风头吧,等白求跹回来,给他证明清白,他还是能回去的。
顾恒卿将魔君令放入怀中,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次日,他去了魔界,一眼就看到全身黑装的鋆见,鋆见曾经也时常穿黑色,只是衣服多会有其他颜色的条纹,可是如今是彻底的黑,纯黑纯黑,不掺杂一丝异色。
鋆见看到顾恒卿,只是淡淡问了声好,顾恒卿点了点头。
鋆见问道:“顾兄,你不是回华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不怕被山中长辈说吗?”
“我被赶出来了。”顾恒卿说。
鋆见惊诧道:“什么?”
顾恒卿苦笑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鋆见听后,皱着眉说:“不就一个令牌,搞得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那掌门也太苛刻了。”
顾恒卿摇头说:“不怪他,魔君令本是魔界魔君才能有,他看到令牌在我身上,难免会有所怀疑,我自然逃不了嫌疑,被赶出也是正常,但等我师父回来,我应该能回去了。”
鋆见疑惑道:“白上仙不在?”
顾恒卿低声道:“草灵君落入九龙渊,生死未卜,师父急急赶去救他,还不知道我被逐出华山的事,但我相信只要她回来,我一定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嗯,顾兄。”鋆见含笑道。
“对了,澹台莲死了,听说是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悬梁自尽的。”顾恒卿说。
鋆见眉微拢了一下,又舒展开:“连这点都承受不了,又谈何去勇敢爱一个人?”
“其实她也是不容易的。”顾恒卿说。
鋆见摇了摇头:“至少在我的认知里,爱一个人,可以不管他的身份,不管别人的看法,只要坚持自己的心意,去大胆追逐即可。”
顾恒卿默然。
鋆见又偏头望向大殿的宝座:“魔界不可一日无主,等我把魔界处理得稳定了,你再来登基。你可以不用你仙门的身份,换用另一种容貌,装成魔君的样子即可,后面的都交给我。”
顾恒卿涩声道:“鋆见,其实我不大适合做魔君。我在仙门中长大,不一定能接受得了魔族嗜血杀人的场景。”
鋆见神色黯然:“是啊,你们仙人都有一颗怜悯之心,必然看不惯杀戮残暴的一面。就连我上次说的一千个童男童女,想必你心中还是有震撼的吧?”
顾恒卿点点头:“那一千个无辜的性命,实在太多了。”
鋆见苦涩一笑:“这对魔族来说,是个不太起眼的数字,就连我也是不眨一下眼睛。人到了新的地方,有时会不适应当地的习俗,但入乡随俗,顾兄,我不要求你做得多好,只想请求你替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三年,其他事情都交由我处理便可。”
顾恒卿沉吟片刻,说:“好。”
“报——”一个魔兵急急忙忙地过来,“辛紫轩归来了。”
鋆见目光一动:“辛紫轩回来了,那太好,我们出城迎接。”她转头对顾恒卿眨了眨眼睛,弯起一丝浅笑,顾恒卿会意,这是叫他先不要露面。
顾恒卿等鋆见出去后,自己在殿中来回漫步。
过了很久,才听到一阵有说有笑的声音,鋆见和辛紫轩并肩走着,身后跟了无数魔兵。鋆见抬手示意,那些魔兵都退下了。
鋆见边走边看并肩而走的紫衣女子,友好道:“辛姐姐,父君已逝,魔帅已死,你如今带着部下回来,我魔界剩余的一半兵力可算是到齐了。只是,今后该做什么打算?”
辛紫轩说:“魔界不可一日无主,依我之见,不如请公主尽早登临君位,而后重新分配魔界各城池,调配适当的人手。”
鋆见淡淡一笑:“我想为父君守孝三年,这魔君还是暂且不当吧。”
辛紫轩正色道:“公主不可,首先先魔君继位时并无守孝,且三年之中若无魔君魔界必有动乱,魔心难服。此时正是我们重镇旗鼓的时候,定要万事做的齐全,更不能被仙门妖族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偷袭了去。”
鋆见眼中有着一丝光亮,她凝望宝座旁的一个青衣身影,说:“其实还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君位。”
辛紫轩满面疑惑,顺着鋆见看过去,花容一惊:“顾恒卿?”
顾恒卿缓缓走了过来。
鋆见说道:“顾兄来我魔界做客一段时间,我想将这三年的魔君之位交付与他。”
辛紫轩大为惊异道:“公主怎可如此,顾恒卿是仙门之人啊!”
鋆见浅笑,一手扶腰,望向那挺拔如竹的身影,肯定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在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比顾兄更可靠。”
顾恒卿说:“鋆见谬赞了,恒卿不敢当。”
鋆见对辛紫轩道:“而且,父君临终前,就已经将魔君令交给顾兄了。”
“什么?是魔君交给他的!”辛紫轩目瞪口呆。
鋆见浅浅一笑。
辛紫轩神色复杂地看着顾恒卿,对鋆见道:“公主,我想和顾恒卿单独谈谈。”
鋆见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辛紫轩愣怔地瞅着顾恒卿,半晌,才说:“你确定不是有目的而来?”
顾恒卿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并未打算坐上这个位置,也许我只适合做仙,可是鋆见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能帮的还是帮一下吧。”
辛紫轩眸色清冷,渐渐凉了下来:“那你如何在仙门立足?”
顾恒卿说:“仙如何,魔又如何,我自觉问心无愧,也无背叛师门,那便够了。就像神,不也帮助过魔族吗?”
辛紫轩一怔,惊异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顾恒卿淡淡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能怎样,一切不都相差不大吗。”
辛紫轩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你会犹豫很长时间的,到底是白求跹的徒弟,果然和普通的仙门弟子不同。”
顾恒卿身躯一振。
辛紫轩问道:“她知道吗?”
顾恒卿当然明白“她”指的是谁,说:“师父去救困于九龙渊的草灵君,不过一月才回来,我的事她可能还不知道。”
辛紫轩叹息道:“也罢,左右逃不开命数。”她凝眸注视着顾恒卿,良久笑道:“这个年还没过完,要不去我的幻境喝盏酒?”
顾恒卿迟疑不决。
辛紫轩轻轻一笑:“横竖你现在都在魔界了,仙门无人知晓你做了什么,还不如先痛快一下。”
顾恒卿抿着嘴。
辛紫轩领着他走向自己的小院,口中吟着:“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院子中的桃树全是幻象,却美得不亚于真品,旁边几名魔兵把盏,一起喝得酩酊大醉,谈笑融融。辛紫轩一杯一杯下肚,已有了些许醉意,瞅着顾恒卿道:“魔君,你的容貌长久挡在面纱下,世人无法知晓你的美貌,难免会对你产生许多传言,要么是美得惊艳憾世,要么就是丑得不堪入目,倒不如把面纱摘下,让世人一起共睹你的美貌。”
顾恒卿皱眉说:“我并没登基,你不用叫这个称呼。而且这纱笠我一直都戴着,不想摘下来。”
辛紫轩摇头自嘲一笑:“如果你能早生些年,紫轩先遇见你,也不会堕入魔道了。”
顾恒卿一凝眉。
辛紫轩脸颊飞霞如火,道:“在我还是一只紫毛狐的时候,就看上了北海的那条龙,他没有感激我对他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后来重逢时恩将仇报,想取我的血救他的宠妃。他现在当了龙王又怎样,还会记得我从前对他的好吗?可笑我情深义重,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是那么悲惨的下场。他还是视而不见,眼里心里只有那条母蛟龙。唉,世上的男儿如此薄幸,我虽得到了重生,却还是无不想变身成男子。既然那龙背叛我在先,我也不会让其他男人好过。我因此愈发修习媚术,魅惑无数的男子折腰在我的裙下……可是,我的心还是好寂寞啊。”
顾恒卿皱眉说:“你不该自暴自弃的。”
辛紫轩苦涩笑了笑:“我没自暴自弃,成为魔是我自愿的。像以前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是那么卑微,那么渺小,只能远远的望着他,祈求他能回头看一眼。可是等放下后,发现他也不过如此,可笑当时我干嘛那么喜欢他……该死,我现在都还放不了他。”
她忽然对着顾恒卿媚笑,娇音软软:“你知道你平时内向,衣着也很保守,反而更引女人对你产生欲望吗?因为有一句话,说的就是:床下君子,床上禽兽。”
顾恒卿的脸黑如锅底。
辛紫轩笑得纵意张扬,轻解罗裳,顾恒卿一瞧不对劲,慌忙退开了距离,道:“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