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白求跹如约来到薄家,早有门人认出,热情讨好地接待了这位薄少爷在家无时不刻不提起夸奖的白公子,恭恭敬敬请到里面,并央人去请薄求来见。
白求跹被这些下人殷勤招待着,怪不好意思的,拐过一个回廊,就到了一处池畔,那里安设了几张桌,坐了数名各色女子,看服饰大半,都有些来历的。至少,不像西平镇普通的土包子。
一个小仆让白求跹坐下,白求跹推辞一番,才肯坐了,因周围全是女的,而自己是女扮男装,有点儿不太适应。
好在,没有多少女子把眼光投向她,只有觉得新奇而又少受规矩的一两个小姐,偷偷拿眼觑白求跹,互相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白求跹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低头喝了一口茶,拿袖掩着,衬出良好的家教。她眼角的余光一瞥,瞧到最角落的高椎髻粉裙女子,那身形怪眼熟。
她脑海里蹦出了两个字,好像……就是不去的表小姐,薄芳来着。
呃,薄芳也来这凑热闹?尽管明知自己与表弟的婚约告吹,却还是忍着羞辱,来参加他们的选亲宴会,这薄小姐的心态还是可以的。
总体来说,薄家的宴会人数不多,但庭院装饰十分典雅优美,许是脂粉味多了些,隐约又透出奢靡的俗气。白求跹不需要那些小仆伺候,连丫鬟都打发到一边:“茶我自己来倒,你们去别处吧。”
那些下人便到其他的小姐边儿上服侍。
白求跹静静喝着茶,左右无旁人,耳边却还有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声,那些个小姐也不知聊到了什么,全都哄笑着,声音响得无法无天。
白求跹皱紧眉毛,这些人笑容放肆,实际上内心一片无知,穿的鲜艳妆的跟朵花儿似的,一个比一个争奇斗艳,殊不知她们自己不过是家里人巴结大户的工具,谁都不一定会得到命运温柔的眷顾。
白求跹放下茶盏,左手托腮望着院中的美景和美人,右手的食指伸展,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带着节奏。
薄家的确有钱,每张桌子旁都摆了两三盆不合时令的盆栽,单是伺弄这些花花草草,就需要下人的不少工夫,这会子又来那么多人,也没几个小姐认真看上这些盆栽几眼,想必在她们眼中,培育出这些与当下时节不合的盆栽还没勾引世家公子来得有意思呢。
白求跹低着头,拨了拨左边的一盆黄蕊白瓣的马蹄莲,芳香馥郁,忽然想到此花有毒,赶紧让人弄来水,洗了洗手。
那些小姐见白求跹的举动,单纯看了几眼,没多大意思,也不去管。
白求跹看着那马蹄莲,不禁叹道:“独秀一枝洁如玉,黄芯探头闹春寒。百花满园蜂蝶拥,芳心冷对独自怜。”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伴随着一声带笑:“好诗。”
那些小姐闻声个个面露喜色,不约而同地望向院门口。白求跹也愣着一张脸,注视着那儿。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随即,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乖觉的小厮。那男子英俊潇洒,眉宇轩昂,气度非凡,只身上穿了一袭宽松泼墨流云浅月长衫,便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自有一股贵气凌于微挑的眉梢,眼角在瞟到某一紫衣公子模样时微有一丝欣悦渗透而出,乍见满院花团锦簇,冬日百花争艳,却不多露出一丝讶然。
“薄公子。”那些女子各个起身见礼。
薄求礼貌性地点点头,算是见过了。而他霍然一转身,对着白求跹抱拳道:“白兄。”
白求跹穿着紫衣男子装束,亦抬袖:“薄弟。”
那些女子见薄求对白求跹尊称为兄,可知关系非同一般,心里便生出了想巴结的念头,还没等她们心念转透,薄求又一回头,抬眸之间,几分凌厉之色悄然而露。
女子们屏声敛气,归座时心中暗暗筹划,又喜又忧,能有这一双眼睛的人,定不会久落碌碌之名,必有一日会拔地而起,一飞冲天;忧的是,可看出此人非同小可,手段定然不凡,以后有能耐了,定会广纳姬妾。男人有三房四妾纯属正常,可是这人如此厉害,指不定会讨多少偏房来为将来铺路呢。即使她们当中有人被幸运选中,日后成了当家主母,也未必会有太多安宁。
薄求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所有心思都放在白求跹的心上,只是随意地回头看看。他又转头道:“白兄难得来寒舍一趟,今日宴会,愚弟定要和你喝个痛快。”语气温和,看来他心情不错。
白求跹早准备好了草灵君给的醒酒药,趁他们没人注意,偷偷吞下去,脸上保持笑容:“一定奉陪。”
薄求唇角一勾,就势坐在白求跹的身旁。原来每张桌都放了两把凳子,白求跹这张只她一人坐,其他的几个女子,或坐满,或留有位子。坐满的是想和其他人打个交道,许日后能有个照应;而留有一空位的,不用多想便知道是等薄求能一眼相中坐到身旁来。此时她们见薄求并不过来,心里虽不愉快,但其他情敌也没占到多少便宜,所以没多计较。
那些小人却觉得薄少爷英明,既全了同窗的情谊,又不薄待哪家的小姐。
薄求笑吟吟地和白求跹说了几句话,白求跹顺势问道:“你爹娘不来吗?”
薄求挑眉道:“他们摆下这宴会,就是想让我挑个心仪的姑娘,独自主持,不来干涉。”
白求跹了然道:“哦,那你作为东道主,该招待她们一下,总不能干坐着。”
薄求眉梢一扬,跟小厮嘱咐了几句,站起身对众人说了一些客套话,随后又邀请各位小姐展示才艺。五花八门,倒也新鲜别致。
白求跹抬手抿了一口茶,道:“做的倒周全。”
薄求苦笑道:“而今只能这样,浪费时光。”
白求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说:“回头你怎么回复令堂?”
薄求摊手道:“我便说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没有我喜欢的。”
白求跹忍俊不禁道:“我看她们都有些来头,又不是勾栏场所能比的,好像怎么也说不上是庸脂俗粉吧?”
薄求哼道:“我便这么说。”
“阿求。”绵绵的一声唤,含了无限的温柔和悲哀。
薄求清冷的眸子抬起来,在薄芳身上一转,道:“表姐。”
薄芳脸色苍白,身子骨比前些日子瘦了一圈,却没有蜡黄的颜色,精神相对来说还好。她眼中微微有些紧张,虽然她经常出入薄家,但自知薄求与她不算亲厚,又因为上次蛤蟆精的事,薄求多多少少对她的身子是介意的。但此刻,她就算知道自己和薄求已经没有了可能,但还是要用笑脸,维护两家的和谐——呵,都是薄大家族,却还要为了利益,血脉之间慢慢疏离。她含笑上前,捧着一盏酒:“这是阿求最喜欢的桑落酒,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姐姐先敬你一杯。”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薄求到底是识礼的,接了盏,却放在桌上,不喝。他面色不变,但没有买账。
薄芳脸蛋有了一丝潮红,神色愈发紧张。其他几个小姐也开始议论纷纷,闲言碎语不绝于耳。薄芳低垂着头,脸不争气地越来越红,都能滴出血来。她真是没用,他不就没喝她敬的酒嘛,又不是大不了的事,从小到大,他拒绝自己的次数还少吗?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表现的如此淡薄,她还是真的心底发凉。
没有想到的是,薄求对着她,淡淡开口了:“区区桑落,怎劳得姐姐相敬。”
说着,拣了一个干净的盏,亲自倒了满满一茶,奉与薄芳:“阿求谢过姐姐。”
薄芳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薄求是跟她说话,喜出望外,连忙接过茶盏,同薄求举起酒盏一起碰杯,同饮。
周围看着的小姐们都惊愣住了,万万没聊到薄求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护全一个女子的尊严。
薄求淡淡一施礼,薄芳亦矮身。
白求跹转着空空的茶盏,眼神望着角门,有一个褐色衣衫的小子探头探脑,眼睛不断往座中某个女子身上滴溜溜打转。
白求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却是座中最妖艳的一人,脸颊白里透红,身姿婀娜,柳腰纤细不堪,薄芳从薄求位子前回来,她就说话,嗓音娇润细柔:“薄公子一年未见,倒越发出众了,介宁也在此敬你一杯。”
她纤纤玉手,捧着一盏酒,也凑到了薄求的面前。
角门口偷看的小子喉结明显滚动了下,眼中多了几丝贪婪和欲望。
白求跹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水,暗暗给薄求身旁的小厮使眼色。那小厮顺着白求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发现角门那鬼鬼祟祟的身影,顿时大怒,对着薄求小声耳语了几句,便气愤愤地走去收拾了。
至于那个小子怎么被小厮修理的,白求跹就不知道了。只见小厮回来时,薄求亦起身跟在座的小姐告辞,宴会草草结束。
那个介宁小姐却厚着脸,说什么家途较远,巴巴赶来,目前没马车,想在薄家暂住一夜。薄求并不婉拒,神情晦暗地只让小厮腾出一间僻静的屋子,借给介宁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