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白求跹大喝,剑锋一转,身子已跃起翩然,朝着后面某处刺去。
一道矫健的青影一闪,悄然之间,避开了沁着寒光的剑。白求跹此刻正对着那身影,虽然黑夜中看得不是很清晰,但凭着这些时日的念诵“释迦辉耀”,又滴着草灵君送的药水,白求跹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在朦胧的浅淡月光中辨认出面前人的大概身形轮廓。
乌云慢慢移开,一小截月牙露出,散播着清清淡淡的光辉。
白求跹目光微变,再看到那人的打扮时,心就狂跳了几分。头戴斗笠,阴影遮挡了大半的脸容,只隐约看到白皙略尖的下巴,宛如精美的白玉雕,青布长衫,像极了印象里的一个人,风姿潇洒,神秘而优雅,却怎么看少了点儿什么,仿佛适合挂在画像上的神仙,缺了点气质,短了点韵然和出尘。
一时之间,一句话说不出来,唯有痴愣的看了许久。
白求跹的心慢慢恢复了平常的跳动,脑海中却有一个百般的肯定:不是他。
可是,还是忍不住抱着好奇心,想问问。
“那个,你认不认识……”白求跹才开口,就感受到对方从阴暗中投过来的冷漠目光,她硬生生止住了想说的名字。
白求跹有些尴尬,但这样站着也不太好,便鼓足勇气,打算继续接着说。
“你认不认识顾恒卿?”她说的很小声,尤其是那个名字,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吐出了口。她以前听薄求说起时,就觉得顾恒卿这名字十分熟悉,仿佛一直存在脑海里,可怎么也没想起是如何认识的。她暗自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发现会心痛。明明是陌生的三个字,看上去也是陌生,但为什么从自己口中念出,会心痛呢?
还是,当初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头略动了一下,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了房顶。青影如风,迅疾不入瞬间,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哎!”白求跹伸出手,空空如也,只有一片虚无。
柔荑缓慢垂下,脸上的神色微有一丝怅惘和失落,可慢慢的,又平和了起来。到底是白求跹,处事不惊,不管发生什么,总能在最快的时间稳定情绪。
就算不是他,但是打扮得很像,倒像真的见了他。
不过,此人深夜至此,如此打扮,又见自己施法降鬼,而没有任何失态,定然有过人之处,想来必不简单。
凤眸略微眯起,其中含着某些复杂的情绪。
世上的人有千千万,相似的也有不少,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白求跹平静着脸,所以,她还是爱她的恒卿。
荒郊野外,杂草丛生,坟墓边,三条身影在打斗。
宋昀目光一敛,身躯拔地而起,急掠后退。而站在一处的身着白骷髅面具黑斗篷的神秘人,已如闪电般冲上前,步伐诡异,身手极为矫健,一手化成爪,挟着刺骨寒风,陡然抓下。
“鬼步,果然名不虚传。”草灵君挑起眉梢,敏捷地跟上。
宋昀横剑阻挡,那神秘人的一只鬼爪被制住,又腾出另一只,抓向宋昀的要害。宋昀灵活地闪开,一个前踢,脚揣飞了那黑影。
“咻!”几片绿叶宛若飞镖,从背后直直旋转射向神秘人。仙剑高举,锋锐凌厉,剑走偏锋,矫若游龙,似搅乱了满天星辰,宋昀迎风而上,毫不犹豫地刺出了那一剑。
坟,淡淡灰尘散尽,两个翩然的影子相聚在一起,却收了方才凶狠的招式,看不出丝毫半点的杀气。夜风横扫,但没有弥漫的死气,徒有静的惆怅和哀凉。
一片残留的绿叶飞旋,慢慢飘落在一截绿袍的脚边。
宋昀清冷着脸,迈开脚步走上前,到了那虚弱瘫跪在地的神秘人,径自摘下了那面具。只是一眨眼,目中多了分了然和疑虑。
宋昀忌惮道:“你为何会在此?”
那人不答。
草灵君淡淡道:“你就是不说,我们也能猜到,这绝不是薄王的意思。”
那人目光闪了闪,却还是一言不发。
草灵君环抱手臂,说:“若本君没猜错,这西平镇子近来发生的怪事,和你逃不了干系。我说的对吧,朝生?”
那人正是薄言喻最得意的跟班兼心腹朝生,地位仅次于跟随薄王投胎的律子,而今竟然不在冥界,来了人间纵鬼作祟。
朝生脸色苍白,仿佛一个真正的死者,然而他的双眼仍一如当初的深邃和暗沉,好像永无止境的深渊,无人能知道其真正的心思所想。
宋昀皱紧眉:“冥界发生了什么?”
朝生抬起脸,却是饱含了仇恨和野心,咬着牙说道:“要杀就杀,多说什么!”硬直了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宋昀的眉头皱的更紧,草灵君更是深锁了眉:“看来真出了事。”
宋昀凝视着说:“我华山派的几个弟子,还活着吗?”
朝生哈哈狂笑,说道:“他们?不过就是来监视我们的,能算什么,死是死不了,但被关在十八层地狱,可谓是生不如死。”
宋昀瞳仁一缩:“放肆!”他堂堂华山的仙门弟子,平生守规循戒,不犯罪过,亦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些目中无人的鬼卒,竟然敢把他们关到唯十恶不赦的怨鬼的牢狱?真是岂有此理!
朝生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仙人,表面上和我们冥界交好,实际上,呵,还不是利用一场。”他看向草灵君:“也不要以为和我们攀上了关系,就得寸进尺,想着更多的利益,仙人还是仙人,我们还是我们。”
草灵君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问道:“冥王如何了?”眼下朝生都来阳间了,闹得这么大,冥界肯定无安宁。薄言莲还在山上,那儿有结界,应不会有什么危险,更谈不上和冥界联系。但最棘手的,还是冥王。
朝生不答。
宋昀默然片刻,忽然眼风一闪,一道剑光扫去,带着流光星辉,卷起万丈波涛。
宋昀神色深沉似水,轻轻说:“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脱的,还没有几个。”
一声闷哼,一个悄然从地下钻出的鬼卒才整个身子露出来,还没来得及偷袭,身子就重重地砸在一边的岩石上,断了几条缝,震起一片灰尘。
朝生脸色难看了几分,咬牙中,目光含着不甘。
宋昀皱了皱眉,把剑指着朝生说:“薄王待你不薄,更何况他现在尚在人间,如果他回去知道你们做的事,定然难留你们。就当是为了他,你也不该如此,况且,冥界从前并不会与其他外界交恶。”
朝生冷哼了哼。
宋昀说道:“到底是谁?”
许是宋昀的眼神太过威慑,朝生猛地低下眼皮,抿了抿嘴,说:“冥王不在了。”
话音一落,两人的身子好像都微微晃了一下。宋昀镇定心神,声音里却带了一分难以置信:“冥王好端端的,怎会不在?”
朝生迟了会儿,说道:“冥、冥王与伏地魔交手,身受重伤,没过几天就驾崩了。”
“现在是谁,管的冥界?”草灵君问道。
冥界以冥王为尊,其胞弟薄王次之,后面是判官,牛头马面之类。可闹出这么大的动荡,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宋昀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而朝生也在这时说了:“冥界动乱无主,而伏地魔趁此机会收据了不少领域,大部分鬼魂都归顺于魔界了。”
宋昀说:“也就是说,冥界和魔界暂时为伍了?”
朝生抿紧唇,脸更白了几分。
“是魔让你们来人间作祟?”宋昀问道。
这一次没有犹豫,朝生点着头。
宋昀叹了口气,草灵君张了张嘴,看到朝生又是一阵忧虑,忽然远远的,似传自天际,有一阵奇异的怪响,仿若出自琴筝,而又带了分诡异森然。
与此同时,朝生抱着头,面情扭曲,挣扎间,喃喃说道:“伏地魔,用助魔壶炼出的入魔丹控制着我。我也被迫……服下了丹药,一听到那琴声……就会不由自主地杀人、放鬼。”他踉跄着,很艰难地踏出一步,身子歪斜,说:“我得赶紧回去。”
说着,忍痛驾起阴风,一刹那没了踪影。
而看岩石边晕了的鬼卒,正头疼欲裂地在地上打滚,还没来得及召阴风,魂体就慢慢变淡,竟然有抽离灵体的疼痛,不到片刻,就灰飞烟灭了。
宋昀和草灵君都是一惊。
宋昀蹙眉说:“助魔壶还在魔界,恐怕会引起什么祸端。伏地魔一日掌管魔界,冥界一日就不得安宁。”
草灵君担忧道:“关于伏地魔,我听着熟悉,好像是魔界新出的魔君。原来的鋆见听信了伏地魔的话,带着信物访遍五界,一心寻找某种宝物,让信物的原主起死回生。尽管希望渺茫,但她还是立誓不找到宝物绝不回魔界,便这样将君位草率地交给了辛紫轩。彼时辛紫轩与东海交恶,她下手杀了若干名东海龙妃和一帮水族,最后被龙王一掌毙命。魔界一时六神无主,伏地魔趁机崛起,大权旁落到他的手上。原以为魔界乱点便没有时间扰乱其他外界,却不想这伏地魔如此不省事,统领了魔界,还不放过冥界,现在又把目光转到人间,连仙门弟子都不放过。”
宋昀说:“目前还没有动静的是妖界,只是……那里也不太平。”
沉默片刻。
“我有点担心,你以我的名义让小白使用符箓,到底是对还是错。”草灵君说道。
宋昀面无表情道:“怕追究责任吗?”
草灵君摇头说:“我才没你这么小心眼,我是怕她动用法术,真的想起什么。”
宋昀淡淡道:“那又如何?她本就是华山掌教,非普通凡人之女。”
草灵君叹气道:“你也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不担忧小白想起前尘过往,届时如何面对我们吗?”
宋昀瞥他一眼:“你不要忘了,她不仅是我师妹,还是白求跹,最有忍耐力的白求跹,不管经历什么,她都能勇敢挺过去。就算她的世界观一时崩塌了,也能在短时间内快速重建一个新的世界。”
草灵君皱着眉头:“你想她回忆起从前,记得你的好,然后委身与你吗?”
宋昀偏转头:“我可没这意思。”
草灵君说:“还是不要多想了,她是小白啊,你我还不了解她吗?她从来都是一个执着的人,也可以说是偏执,一旦喜欢上了谁,就是九头牛,不,九只凤凰也拉不回来。”
宋昀说:“以前我是不敢过多奢想,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觉得她会接受这样的顾恒卿吗?”
草灵君面色阴郁,说:“那日公主殿之事,我总觉得蹊跷,而且顾恒卿也不大对劲,依我看,他和瑶光公主似乎并无……”
宋昀目光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我也不清楚是谁,但可以肯定,小白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再想不开。”草灵君说。
宋昀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说:“不论是谁,顾恒卿怎样,我都不管,我从来心愿的,只有师妹生生世世安好。仅此,足矣。”
草灵君听了,长叹一声,说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造化弄人,这情缘啊……”
宋昀抬起头,仰望那没有星子的漆黑夜空,喃喃道:“顾恒卿是你的劫,而你是我的劫。”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我还是因你甘之如饴。我,来应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