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大皱着眉头,问:“求跹,你这是……怎么了?”
白求跹茫然无措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脑子里有点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忘记了,现在眼前的情景让我似曾相识。”
元夜的街上都是行走欢乐的人群,灯盏高挂,如燃烧的彩焰,街边卖着各种各样的小吃,红枣、蜜饯、糖炒栗子……应有尽有。过往的酒楼客栈飘着浓烈的酒香,周围全是喜气洋洋的景象。可该高兴的时节,可心里像是什么被堵着,有些儿难受。
一个个陌生人从白求跹身边经过,谁都没有停下看她和宋昀一眼,本就素不相识,纵然相貌生得好,也不过多看几眼,仅此而已。世人本就不会有太多交集,大多有联系的,还是以自身利益为主。
“你想吃什么?”宋昀瞧见一家摊在卖桃花酥。小巧玲珑,粉嫩色的桃花形状,五瓣各切了两条小线,模拟真实神态,数颗芝麻点缀花心,层次轻薄分明,口感酥松掉渣。平常的过路街食可能不卫生,但倘若他用仙法净化,那也不难。
白求跹刚想说她现在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转而却出口:“鸡肉,我想吃鸡肉。”
宋昀一挑眉。
白求跹一怔。
宋昀轻笑了下,说:“等我。”
白求跹有点慌了,趁着宋昀没有怀疑去买鸡肉的时候,一个人在原地,想起梦中的往事,就像是隔了多年淡忘了的,那一次她受了不少的伤痕,怀抱着一个戴纱笠男子,拼着最后一口气想要逃出冷寂幽暗的殿宇,身上似着了毒,剧痛万分,可她还强撑着,一遍一遍低声呼唤怀中人的名字:“恒卿,恒卿……”
“我们逃出来来了,师父这就带你回华山,恒卿……”
她身影单薄,衣袂翩然,脸上却是一派决然不顾一切的坚定神情,面色微微苍白,指尖轻微颤抖,在漆黑诡异的道路飞行。她紧搂着他,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此生此世,绝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
她虚弱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却是最大的承诺,哪怕是侥幸得来的徒弟,哪怕是命中注定,她也把一颗心系在他身上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更加的模糊,头脑也作痛,回忆不下去了。
白求跹蹲下身,捂着脸,竟然放声大哭。
宋昀回来时,白求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眼睛有些干涩,但看宋昀面上没其他流露出的表情,应该没露出什么破绽。宋昀将手中的一包油纸裹着的鸡肉递到她面前:“喏。”
“啊?”白求跹愣了愣,反应过来,拿过了鸡肉,油脂沾染了纸,带着滑腻的亮闪闪的光泽,飘出烧烤的香味。从前虽有闻到过这种爆香味,可她基本不敢跟白夫妇开口的,就怕花钱。此刻宋昀主动请她吃,那还是领了情吧。
白求跹握着鸡肉,视线却没半刻放到它上面,甚至里面的鸡肉是何等美味模样,她也不去在意,口中只说:“谢谢。”
宋昀苦涩地笑了下:“你我之间,无需说谢谢的。”
白求跹默了默。
宋昀又说:“快趁热吃吧。”
白求跹眼眸一垂,慢腾腾地掀开油纸,露出里面金灿灿,油水直流的肉。白求跹咽了口唾沫,张开樱桃小口咬了下去,嚼了嚼,说:“真好吃。”
宋昀笑得眼都眯起:“嗯,多吃点。”
白求跹把鸡肉推到宋昀的面前:“你也吃点吧。”
宋昀摇摇头,白求跹素来好洁,别人吃过的决计不要,知晓她只是单纯地让他吃没动过的鸡肉其他部位,仍是说:“你吃吧,我就是为你买的。”
白求跹有些不好意思,但嘴里不停地持着鸡肉,又咬一口,颇觉滋味。宋昀看着她无暇纯净的脸,微微一笑,正好附近有礼花爆响,一片红色的纸飘飘荡荡飞落下来,恰好掉在白求跹的狐裘肩上。
宋昀很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摘下了红纸片,轻轻一丢,笑着说:“你在烟花下看上去更美。”
对于异性的赞美,女子还是会感到欣喜和动容。白求跹莞尔一笑:“过奖了。”
她转过身,嚼着鸡肉,望着那波澜的江面,漂流着一只只纸船,头顶上空缓缓浮着一个个孔明灯,照亮了夜色,一切都光彩夺目,美得一塌糊涂。也不知,薄求在另一地方过得还好。
白求跹微微垂眸,忽然觉得自己在大街上哭实在太失雅了,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好像自己没做过一样。
“咦,你这件衣裳还掉毛?”宋昀发现有一团白绒特别突出,轻轻一捏,就取了出来。
白求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说:“嗯。”
宋昀没理会,盯着手里的白绒,似乎有一瞬失神,白求跹心有疑惑,却不好问出,只说:“这毛是假的,比不上真的狐狸毛。不过我不喜欢用动物毛皮做的衣服,这样太残忍了。嗯……我觉得狐狸挺可爱的,不过要是换成别的鸟的羽毛,可能会更好看。”
“是吗。”宋昀面无表情道。
白求跹干笑了下,眼风一扫,眼睛里有复杂的东西,又指着原先经过的摊贩:“宋昀,我突然想吃桃花酥了。”
宋昀看着她手中空空的油纸袋,轻叹了气,说:“好,别吃太多。”
白求跹嬉笑道:“你别买太多就行了。”
宋昀果然依言转身去,白求跹眨眨眼,转了头,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树。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影,看身形无法猜出是何人,但想来定然来历不浅,神秘异常。
果然,宋昀走后,那黑影就晃了晃。
这家伙是谁,连宋昀都察觉不出他的存在吗?还是,故意放一马……
白求跹察觉那黑影可能不怀好意,往街道的方向挪了挪,必要时,可以跑到人多的地方。她就直视着那黑影,不闪不避,那黑影显然发现了她的意图,却没有下一刻的动作。
这家伙是谁啊……
白求跹心里想着,那树梢一摇,黑影飞速窜起,如一道闪电,似鬼魅一般,落到了她的面前。
白求跹再次眨眼,看清了对方,一头黑发高束冠,额头一对秀气的龙角,眉目俊朗,肤白唇红,隐隐透出一种华贵之气。他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白求跹,过了一会儿才做出判定,说:“你胆子不小。”
白求跹咧了嘴:“我胆子当然不小了。”
那男子轻轻一笑,眉梢挑了起来,眼睛绽放出点亮彩,望了宋昀去的方向,估摸还有一段时间,便半犹豫半探寻地问:“这里是何地?”
白求跹一愣:“西平镇。”他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西平镇……”男子拧眉一思索,忽然说道,“西平江,如此偏远地径,河流亦含郁气。”
白求跹皱着眉:“你说什么啊?”
男子兀自自言自语:“原以为魔界和冥界联手,正对的是仙门,没想到就连人间都不放过了。”
白求跹眼皮跳了跳,敢情这个也是有修为的?
“喂,你知不知道刚才走去的是谁啊?”白求跹问。
男子转头看着白求跹,面无表情道:“一身仙气十足,气度不凡,除了华山掌门宋昀,还会有谁。”
他说的漫不经心,随意至极,然而此话一听到白求跹的耳里,登时爆料了巨大的信息,天啊,宋昀这家伙竟然是华山的掌门,难怪如此出众。他,……是掌门,那草灵君又是谁?
“你既然知道他是掌门,为什么不露面?”白求跹问道。
他嗤的一笑:“龙族给仙门添了不少麻烦,就连明面上不说,他老人家也不愿见我,我索性也在暗处不出来,就当陌路,谁都不影响谁。”
这会子怎么又出了龙族?白求跹皱眉说:“可是……”
“求跹。”一声唤。
白求跹的身子狠狠一颤,忙转过身,道:“宋昀!”
一瞥旁边的男子,毅然跑到了宋昀的身边。宋昀却像没看到那男子一样,将手中温温的桃花酥递给白求跹,温和道:“你想吃的桃花酥,我已经买来了。”
“嗯。”白求跹兴奋地拿起了其中一个,放进嘴里,一口一个外皮酥脆,一口一个豆沙绵密,花蕊处一抹芝麻焦香,好吃至极,回味无穷。再不经意地看那男子,他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吃了一大半的桃花酥。
白求跹将桃花酥全部吃了尽,又拿宋昀手中的另一个,问男子:“你要吃吗?”
宋昀一蹙眉。
那男子眼睛有了焦距,摇了摇头,说:“不用。”他偏转头,长久之后,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我的一个故人,很会做桃花酥。”
白求跹歪着头:“哇,那一定很好吃吧?”
男子沉默着,良久,又道:“她做的不好吃,却总是想让我尝尝,希望我能做出赞美。她,很吵,很烦,甚至和其他追慕我的女子一样,庸俗。可那份感情确实纯粹的,我到很久之后才明白了她的好,但正当要履行婚约时,她却被我的一个朋友杀了。”
白求跹吃了一惊:“你朋友为何这么做?”
男子慢慢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哀伤和悔恨:“我早知道朋友与妖族签下了协议,当时邀请来参加婚宴,在那之前我还跟妖族挑起事端,结果我那朋友被控制着,杀了媚儿……”他闭上眼,尽量不露出太多的悲伤。他的背,肩负了太多重量。爱情,是一辈子的事,可友谊,也是一辈子的事。
他知道龟媚不喜萧韶,总是将其视为情敌,他当时也没在意,甚至和萧韶小打小闹,玩的不亦乐乎。
婚礼上,他也没有丝毫怀疑,任由萧韶带剑出入宫殿。
可就是他的一时疏忽,断了表妹的性命,也后悔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