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卿轻轻抚摸了一下白求跹,又留神外边的动静,一缕淡淡的清色雪光笼罩住白求跹,他伸臂抱她在怀里。白求跹的脸色越发好转,嘴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仿佛做了好梦。
顾恒卿吁了一口气,放下她,再度起身时,却看到窗外一道白影晃动。他眉梢挑了挑,默默隐去身形。
一人出了小屋,全身清辉浅浅,距离那个白影渐行渐近。
踏上两家中间的小街,那清冷寒峻的声音响起道:“你还来此作甚?”
顾恒卿不亢不卑道:“她是我师父,于理总该来看望。”
宋昀眼神寒意逼人,皓白如雪的衣衫更衬得他纤尘不染,不怒而威:“你觉得她还会认你这不孝的徒弟吗?”
顾恒卿觉得那白色有些刺眼,却还是道:“一天是我师父,就一辈子都是我的师父。不管她认不认我,我都当她是师父。”
宋昀冷笑道:“你当真只是把她当做师父而无其他念想?顾恒卿,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徒弟,不赶走也打死了。你害师妹耗费大半修为救你起死还生,害她放弃了掌教之位,害她因为你伤心欲绝跳入轮回做了凡人。就算他日返回仙位,她不再提起,我也会记得牢牢,找你算账!”
顾恒卿低头,看不清表情:“这些是我的错,但即便如此,师父不也没说让我走吗?对也好,错也好,我别无所求,只想做回她的弟子。当初,是我明白的太晚,而今或许还来得及。”
宋昀眯起眼,记得从前师妹也说过类似的话,这对师徒果然是一条船上的,但他不会姑息:“哼,你想的倒是美。”
顾恒卿抬眼看着他:“师叔不理华山政事,跑来凡间,也来看师父吗?”
宋昀说:“你别以为绕开话题我便不追究你,事到如今……”
他猛然瞳孔一缩,口中尚未说完的话就顿住,顾恒卿回眸一瞧,却见三四条漆黑的影子夹着个白乎乎的东西飞窜。他当即想到了,面色大变,不等宋昀回应,就先腾身跃起,追向那儿。
魑魅魍魉,本该惧怕神仙设下的防御仙力,怎会这般大胆,竟然破开了结界,带走了人?
顾恒卿一个气急,召出血玉笛,笛身在手中一转,凑到唇前,一曲呜呜咽咽,悠扬婉转的曲调流溢而出,那魑魅魍魉闻得笛声,本该头疼欲裂,却丝毫无动于衷,只是回过头来看,一张张丑陋的脸皱紧了眉头。
顾恒卿再一看他们手中的人,果然是白求跹。只是气息略淡,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轻盈,他一思索,便了悟他们捉的应该是白求跹的地魂。肉身怀有阳气,故鬼怪惧之。而魂魄与恶灵差不多,就无有所惧。
顾恒卿猛吸口气,加重力道,笛声亢烈激昂,那些魑魅魍魉果然承受不住,又被突如其来的宋昀在背后丢了四个白圈偷袭,一个个魂飞魄散,白影落了下来。
宋昀正要飞身去接,顾恒卿已率先抱住了。
宋昀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皱眉对顾恒卿道:“你既认师徒,就不该逾矩。”
顾恒卿没有答话,沉默地抱着白求跹,因为是魂魄,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他看向刚才魑魅魍魉消逝的地方,居然还留有一个黑色锦囊。
宋昀捡起了锦囊,并指泛着白光,在外面探了探,而后移开双指,说:“里面有强烈的魔息,估摸着是修为较高的魔留着的。”
也许魑魅魍魉就是靠这锦囊,冲破了顾恒卿和草灵君设下的结界。可是魔界两极化眼中,好的十分优秀,坏的十分差劲,在魔族之中能与他和草灵君相比的,会是谁呢?
顾恒卿联想到了现任魔君伏地魔,当初魔君令虽然丧失了大部分魔力,但到底还是魔界圣物,威力仍不可小觑。况且,他自身的神力尚未完全恢复。白求跹落入凡尘,法力尽失,在此下手,她必难逃,而害她对谁最有好处的,莫过于魔界。
“可能是伏地魔。”宋昀说。
顾恒卿颔首。
“他们竟然想趁这机会对师妹下手,我决不轻饶。”宋昀气得脸色铁青。白求跹下凡的消息在五界一直都是保密的,除了仙界和冥界的少部分人,再没有其他知道的了。魔界与冥界合作,冥界必有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将此事告知了魔族,而白求跹一旦没了,对魔界来说是有百益而无害的。
“我会时刻守在她身边,保护她彻底安全。”顾恒卿说道。
没有白求跹,顾恒卿又是谁?因为有她,他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因为白求跹,顾恒卿也可以不是顾恒卿。他的命,从来都属于她的。
宋昀看向顾恒卿,道:“你说什么?”
顾恒卿说:“我说,我会陪在师父身边,时刻保护她。”
宋昀用食指指着顾恒卿,气极反笑:“顾恒卿,你还有脸了,你当我是稻草人吗,师妹有我在,同样不会受到伤害,谁稀罕你的保护!”
顾恒卿横抱着白求跹转身,说道:“至少,我有足够的时间。”
顾恒卿一路追了许久,眼下回白家的路稍稍有点远,他决定抄小道回去。小道会经过一座桥,正是上回草灵君带他去的地方。
他缓步踏上了石桥,看着湖上景色,脸上平添了几分温润的神色。
怀中人动了动,似乎是要醒来。
虽然只是魂魄,却也会被催眠。顾恒卿犹豫了下,仍是抱紧她。
白求跹霍然睁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在梦中显现无数遍而今变得清晰的脸,发觉自己就被他抱在怀里,居然没有一丝矜持和羞涩,反而大胆兴奋地说:“啊,恒卿,真的是你!”
顾恒卿轻问道:“你记得我?”
白求跹挠了挠头,说:“我记得,你是我的徒弟。”
顾恒卿淡淡一笑。
白求跹又问:“可是,我是谁?”
顾恒卿心一紧:“你是……”她记得他是她的徒弟,记得他的名字,可是怎么不记得她自己的?
白求跹苦笑说:“我元宵节听到敖恕说我是什么华山的掌什么,哎呀不记得了,宋昀这家伙肯定有事瞒我。”
顾恒卿沉默了一下,说:“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白求跹扯了扯顾恒卿的衣袖:“恒卿,你告诉我,我是谁?”
“你、你是……”
“我是谁啊?”
“你是华山掌教,白求跹上仙。”顾恒卿决定还是告诉她,因为师父迟早会恢复记忆的。
“哦。”白求跹脸上并没有知道答案的欢喜,反而陷入更深的思考。她一抬头,望了望四周,说:“这地方有点眼熟。”
顾恒卿失笑道:“快到家了。”
白求跹眨了眨眼,说:“哎对,再往前面直走,然后往左拐就是。”
顾恒卿见她对自己全然不陌生,倒像打了许多次交道一样,心中感慨不愧是师父,料事如神,对突发的景况也能如此镇定。
“师父何时恢复记忆的?”顾恒卿随口问道。
白求跹看着他,说:“很多年前了。”夜风瑟瑟的吹起,湖水清澈,他横抱她漫步,两岸的柳枝映着天上的一轮月牙,别有一番美景。
白求跹哼唱着轻快的小调,这曲调欢悦,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明朗。
月夜清清冷冷,但这对师徒却像曾相识,也确曾相识,静静地走着。
“恒卿,你怎么来了?”她在他怀里问道。
顾恒卿简洁答道:“看你,保护你。”
白求跹勾唇一笑,说:“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其实说真的,西平镇好像有点乱,死的人多了,几乎每天都有送丧的,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老人突然被绊倒一命呜呼了。说来也好笑,有个老头摸牌赢了,欢喜异常,笑得十分开心,哪知这一笑笑过了头,竟然高兴得死掉了。”
顾恒卿说:“冥界和魔界为伍,恶鬼来人间扰乱苍生。”
“啊,是每个地方都这样?”白求跹惊讶道。
顾恒卿说:“人间基本都遭了难,相比之下,仙山附近和京城方圆几里比较安宁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白求跹皱着眉:“那些恶灵为什么要跟魔族为伍啊?”
顾恒卿叹道:“冥王驾崩,冥界一时六神无主,而魔族趁火打劫,为乱苍生。”
“嗯。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和我说话,把我带到外面呢?”白求跹又问。
顾恒卿说:“不是我带你出来的,是你被魑魅魍魉抓了,我救你回来的。”他还想说你师兄也救了你,但看白求跹如今的模样,还是决定闭口暂不说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白求跹洋溢着笑容。
顾恒卿继续走着。
“哎,恒卿,你以后还会来找我玩吗?和我说说话吧,我一个人很孤独。”白求跹说。
顾恒卿心道: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他嘴里说:“这个看情况,但你若有危险,我一定会来救你。”
白求跹嘻嘻笑着,和顾恒卿聊得很开心。
他们走后不久,一个修长萧瑟的身影遥遥立于桥上,皓衣素带,临风而立,夜深露重,而他的衣衫没有丝毫湿润,眉眼清寒之中带了忧愁。
“为什么,你一见他,就如此熟识,却连自己是谁都没想起……”他闭上眼睛,唉声叹气。
白求跹定然是没有想起自己曾为顾恒卿怎样伤心的事,只记得从前的一些模糊印象,哪晓得过中悲痛?
白求跹缩在顾恒卿怀中,闷闷道:“我上次就被白无常带走,因为一直念‘南无’……呃,没听他说什么,他就只好把我带回来,一下子把我推进了身体里,但还是感觉有点不舒服。”
她担心自己也念出,顾恒卿会消失不见。明明知道他是神仙,可心里还是会有担虑。
顾恒卿说:“我不推你。”
白求跹报以一个微笑,一手没规矩地乱摸,他的衣襟内好像有什么,扯了扯,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再也错不了。白求跹不气馁,眯着眼,迷蒙中却好似看清了那是一块布料的东西,依稀有三个字眼,好像就是她的名字。眼熟得很,她记得自己也有一类似的肚兜,也是这么样的。
语气更加慵懒:“恒卿你不老实,藏为师的肚兜干嘛。”
而后,白求跹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就躺在床上,周围无变化,也没有那个青衣男子的身影。她在黑暗中张望了许久,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