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忘琴自嘲一笑:“可笑我当时太年轻,以为亲人不在了,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你却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带我去吃饭住宿,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我有这么好心?”白求跹自己都不敢相信。
凌忘琴垂下眼睫,道:“一开始我也不醒,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眼圈都乌黑,像是没睡好觉,身形也极为消瘦,好似操劳了很久。明明一个仙人,怎会把自己搞成这样?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你居然是为了另一个人,消耗了大半修为,没日没夜地守护他的尸体,不停地渡他灵力和仙气。”
白求跹心一跳。
凌忘琴缓缓抬眸,隐隐有着水意:“你说你要救活你的徒弟,没多少空暇照顾我。所以七日后,你送了我一本《华山琴谱》,说我资质颇高,倘能得到指引,必有一番大成就,随后打发我带上华山,问师收留。可是,我并不想去仙门,我问你为何不收我为徒,你却说你生生世世只有一个徒弟,即便他化为枯骨,也依旧守在他身旁。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我是一辈子也无法得到这样的感情了。所以,我没去华山,反而在路上遇到了前任魔君辛紫轩,她带我入了魔宫,修炼魔道,用你送的琴谱,自成一家学问,变成了如今的魔界第一琴手凌忘琴。”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初次见我,瞧见我目不转睛盯着一家琴坊,就买了一面琴给我,说我和琴很配,最适合名凌忘琴。”凌忘琴,希望他暂时忘掉那些不痛快,用琴音发扬内心阴郁,转为优美的曲调。
凌忘琴寂寥一笑,再望沧桑千年后的人:“其实我早忘了我原来的名字,只觉得你给起的名字很好,便一直用这个。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你白上仙,可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这个……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不过,我跟我前世的样子应该不一样吧?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白求跹扯了扯自己的脸颊。
凌忘琴看向她:“当然不一样,她身材比你好多了,没你这么丑。”
白求跹一怒,她现在的样子也不丑吧?
凌忘琴又道:“我修习的琴术,耳听八方,慧眼如炬,又有一颗琴心,能辨出是非黑白。你即便转了世,我也能看到你本质的灵魂。”
白求跹一哆嗦,她好像没怎么听懂?
凌忘琴说:“总而言之,我还是能认出你。”
白求跹说:“既然认识,我非但与你无仇,甚至有恩于你,你为何抛针伤我?”
凌忘琴讥讽一笑:“白上仙以为,魔宫是仙人随便能闯的?”
白求跹心一咯噔:“你莫非……”
凌忘琴道:“我是这幻音林的主人,想入魔宫,得先过了我这关。”
白求跹囧道:“凌小弟啊,咱们怎么也说认识的,你就不能防水让我进去吗?”
凌忘琴面色生寒:“休想!”
白求跹抬手指蹭蹭鼻子:“难不成,你是想自相残杀?”
凌忘琴冷哼道:“我从来就不是和你一路人,即便你昔日搭救于我,但自你让我离开那日,咱们就已经两清了,说不是自相残杀。我只奉魔君之命,擅闯魔界者,格杀勿论。”
白求跹抽抽嘴角:“伏地魔知晓有人来魔界了吗?他干嘛不亲自出马。”
凌忘琴道:“魔界岂会亲身收拾你们这些小辈?你别想拖延时间,这里没有别人,再过去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求跹听他说“小辈”两字有点不高兴,敢情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仗着魔君威势想要欺压曾经的救命恩人?哼,有啥了不起,你说不过去就不过去?我偏要过去!
当然,白求跹不会傻傻的直接过去找抽,而是慢条斯理地讲道理:“凌小弟啊,这都过去的事了,咱们也不多提,我呢,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进去……这样吧,咱们也一千多年没见了,坐下聊聊天可好?”她不管凌忘琴答没答应,兀自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翘起二郎腿,说:“整天打打杀杀的也不好,你是弹琴的人,手上沾了血,岂不玷污了这么好的琴?哈哈哈,以和为贵,咱们先放宽心,好好聊聊。”
凌忘琴白她一眼:“我没空听你花言巧语。”
白求跹摇头叹道:“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说花言巧语?凌小弟,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其实啊,是想再给你讲讲以前未讲完的道理。”她不确定曾经讲了什么,这时候只能随机应变。
凌忘琴冷若冰霜道:“没空。”
白求跹丝毫不理会,自顾自讲道:“我现在就跟你讲道理,你听我讲嗷: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白求跹嘴巴不停地动,凌忘琴眉头越皱越紧,他虽善于音律琴操,心性淡然,但对佛经却怎么也不对盘,听她讲个没完没了,便出言呵斥,却都如石沉大海,没半点功效。他耳力极好,那些佛经梵文自然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里,想不停都难。他想再用银针教训白求跹,奈何其念诵佛经,手中的鸡符却还是不移开胸前半分,对他的一些招数基本能抵挡。
白求跹心中有数,嘴巴不止不休念着,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她为了活命拖延时间,只能这样了。
凌忘琴脸色愈来愈难看,面色发青,按着琴弦的手轻轻颤抖。琴弦波动,山冻不流云,却自然而然地随着佛经的文字伴奏,心开始乱如麻,渐渐不受控制。
白求跹从《金刚经》背到《大乘妙法莲华经》,再从《大乘妙法莲华经》背到《法华经》……
凌忘琴一颗杀心也变得佛系,愈加淡然,甚至都不想阻拦白求跹闯入魔界的通道。
白求跹瞅见凌忘琴淡淡的,一副闲事都不想管的样子,以为念经奏效,登时一边更卖力地念着,一边脚步慢慢挪动,打算绕过他往前走。他的身后,应该就是通道了。
可惜,就在他身旁经过时,凌忘琴猛地一震,像是受到了刺激,乍然抬头,圆睁着眼睛,瞪向白求跹。白求跹咧嘴干笑:“哈哈。”
凌忘琴抬手要抓她,白求跹连忙闪退一步。
凌忘琴愤怒道:“你念完了?”
“呃,念,念完了……”白求跹结巴道。
凌忘琴冷笑道:“那轮到我出手了!”霎时间,被压制的魔性蠢蠢欲动,煞气四散而出。
白求跹脸色苍白,心知这下麻烦了。
她握紧鸡符的手原本白皙,此刻皮肉又被指甲掐的生疼,身子轻轻颤抖,银针挟黑气汹涌而来,料是加了八成修为,纵是灵符也未必能撑得了多久。灵符固然可以防身,但白求跹发现在用其过程中,灵符本身的灵力是被封印的,必须消耗使用者的内力来转化。她祭出结界抵挡凌忘琴的攻击,但内力一旦消耗殆尽,等待她的,就是无情的死亡。
白求跹腿微屈,正要跃身避开,忽然鸡符暖意传来,鸡的图案流溢出一丝丝红色,飞速流转,像是鲜红的血液,这是怎么回事?
白求跹一偏头,却见黑雾之中,隐隐闪出棕色的光亮,和鸡符的红光相得映彰。难道……
白求跹心里一阵激动,走了这么久,终于找着一个带着灵符的人了。
凌忘琴却没意外会凭空多出一个人,银针分开成两列,各攻击一人。白求跹咬着牙,冲那棕光大喊:“快把灵符举到胸前!”
棕光的位置有了偏移,白求跹大喜,对方听了她的话。
凌忘琴眼光一敛,魔气的煞重更胜了几倍,琴光幽沉,积蓄着一种不可小觑的威力。
白求跹的手指哆嗦了下,拿着鸡符时却是果决。与此同时,红光居然和附近的棕光有了感应,两种颜色的光冲出交融在一起,冲散了那浓重的黑煞魔气,银针也被尽数摧毁,化为齑粉。
烟尘四散,周围变得明亮了,又是幽深碧绿的树林。
白求跹含笑着,注视脸色铁青的凌忘琴,说道:“凌小弟,法力尚不到家,还该多练练。”她又转头,充满了喜悦道:“多谢这位……道友相助。”志同道合,大家都是灵符选中的人,走一条道上,可不是道友嘛!
竹叶飘落,碧枝摇曳,一缕清风撩起斗笠下的一截碎发,只听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道:“我非你同道。”
白求跹眼皮一跳,这这这……这个不就是在西平镇晚上收鬼时遇见的神秘男子吗?那天晚上光线较暗,看得不甚分明,但白求跹敢打赌,那人就是眼前的他!青衣布衫,身形同样修长,但,他的头发,竟是白色的……那晚光线真的不是很亮,他又戴着斗笠,所以没看清。
“是你……”白求跹失声道。
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置若罔闻,转了脸去,对凌忘琴道:“阁下弹得一手好琴,偏偏出手狠辣。”
凌忘琴垂眸道:“习惯了。”
男子道:“在下执意要闯魔宫,阁下真要阻拦?”
凌忘琴寒声道:“我说过,要想走这条路,先过了我这关。”
“好。”男子目光一闪,身形已移动,那速度堪称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