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傅孤闻似笑非笑地挑眉,声音缓慢地道:“枸杞、人参、雪莲,分量合宜,火候掌控极佳,温度恰到好处……她可真是费心了。”
傅孤闻轻笑一声,眉眼间并无怒意,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但下一刻,他手指轻轻一拨——
瓷碗翻倒,银耳燕窝羹倾洒在地,瓷器碎裂的脆响在屋内回荡,原本温热的汤汁四散流淌,染湿了丫鬟的裙摆。
丫鬟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旁伺候的几人也吓得连忙跪下,低垂着头,齐声道:“王爷息怒!”
苏月婳轻轻放下筷子,微微扬眉,语气随意:“王爷是……不合口味?”
傅孤闻垂眸,看着地上的狼藉,缓缓开口:“这羹汤的味道,本王确实喜欢。”
丫鬟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连忙磕头:“奴婢斗胆,姨娘进府前,早听闻王爷口味清淡,便亲手熬制这碗燕窝羹,愿王爷龙体安康。”
傅孤闻微微一笑,语气轻缓:“哦?她怎么知道的?”
丫鬟猛地一震,惊恐地抬头,却对上傅孤闻微微眯起的眼。
她的背脊瞬间僵直,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鬓角,结结巴巴地道:“王……王爷,这……这不是奴婢探听的……是姨娘想着,宫中曾有人提起……”
“宫中?”傅孤闻目光微敛,轻轻地笑了一声。
傅孤闻抬眸,淡淡地道:“她今日刚入府,不曾见本王一面,更不曾同王府的厨子说过一句话……怎么就知道,本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屋内气氛骤然一沉。
丫鬟脸色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声音颤抖:“这……这都是……都是……”
“都是谁告诉她的?”傅孤闻嗤笑一声,眼底寒意渐起,“是谁,提前为她打听好了这些?”
丫鬟浑身僵硬,咬着唇,不敢出声。
苏月婳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王爷,采蘩姑娘聪慧得紧,进府才半日,便能如此精准地掌握王爷的饮食习惯,确实是个有心人。”
她语气不紧不慢,笑意悠然:“若是这份‘贴心’放在几日后,倒也无妨。可惜,今日才是她进府的第一天。”
傅孤闻嗤笑:“她这不是聪明,而是太急了。”
这碗羹汤不仅仅是献殷勤,更是采蘩对苏月婳的挑衅。
她想借着这一碗羹汤告诉苏月婳:她有手段,也有门路。
傅孤闻看向地上的汤汁,嗤笑道:“她若是真有心,就该明白,有些事不该问,有些事……不该做得太急。”
丫鬟冷汗涔涔,磕头连连:“王爷恕罪!奴婢……奴婢并无恶意!”
傅孤闻懒得再听,直接摆手:“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王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
丫鬟如蒙大赦,慌忙磕头,跌跌撞撞地退下。
等屋内恢复了平静,傅孤闻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侧眸看向苏月婳,语气似笑非笑:“如何?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
苏月婳端起茶盏,缓缓轻抿一口,语调淡淡:“这不是小题大做,而是……点到即止。”
傅孤闻笑了,眸底浮现一抹玩味的欣赏:“看来,王妃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苏月婳放下茶盏,轻声道:“她是个聪明人,若是这次还能不知收敛,那就真是蠢了。”
傅孤闻点头:“所以,本王就看她能不能听懂这场警告。”
苏月婳抬眸,似笑非笑:“可惜,王爷,我赌她听不懂。”
苏月婳花头一转,说道:“这些其实也无关紧要,王爷,这两人朝堂还平静吗?”
“一切如常。”傅孤闻动筷夹菜,但稍有沉吟,“但是,谈不上怪事,但有一点却令我有些疑虑。”
“哦?”
“国师。”
一提到这两个字,苏月婳的眉心不由得一跳。
自沈卓潇宫变失败,皇帝将怒火尽数倾泻在太子一派的余孽身上,亲信们纷纷被抄家问斩,唯独纪轻衣——竟毫发无损。
就连苏月婳都疏忽了此人……
“他从宫变那日后,就再没出现过。”傅孤闻低声道,“所有被波及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只有他,毫无嫌隙地脱身。”
苏月婳拧眉,思索片刻,缓缓道:“皇帝对国师一向倚重,按理来说,就算不杀,也该禁足软禁……可他,却能安然无恙,甚至还能上表请辞称病?”
正思索间,门外忽然传来风絮的声音:“王爷,属下求见。”
风絮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地走入,单膝跪地,低声道:“护国寺后山,发现了大量孩童尸骨。”
空气,瞬间冷凝。
苏月婳指尖微顿,缓缓抬头:“……多少?”
风絮眼神微冷,语调低沉:“已清点出的,超过百具,年岁最大的不过十二,最小的……不足一岁。还有有百十来具,属下无能,其他的还未能查出。”
护国寺和安朝院,这两个历代帝王倚重的清净之地,竟然同时养出了贼首不说,还私设地牢,囚禁忠臣良将家眷,暗地密谋,甚至……在后山埋下了数百具孩童尸骨。
仅仅是为了杀人灭口?
这话,谁信?
慧觉生前大费周章布下这局,若只是行恶杀人,何需如此麻烦?必有所图。
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月婳眉头微蹙,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她缓缓收回视线,与傅孤闻对视,瞳色皆是深沉。
傅孤闻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明日,去看看。”
苏月婳点头,眼神冷冽:“我也正有此意。”
次日清晨。
傅孤闻与苏月婳换上轻便衣袍,避开耳目,悄然前往护国寺后山。
这里已经被侍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所有的尸骨,还没妥善入葬,一具具的只盖着白布,但却让人触目惊心。
后山已被重兵封锁,白布遮盖的尸骨一具具横陈在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带着一丝诡异的阴寒。
大理寺少卿驻守多日,迎上前,拱手行礼:“王爷,王妃。”
他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看了一眼遍地白布,压低声音道:“陛下已命大理寺彻查,但至今无果。臣等虽已查明尸骨大多为流民孤童,但具体为何而死,尚无头绪。”
傅孤闻微微颔首,目光冷然扫过眼前这片埋骨之地。
苏月婳没有多言,只是缓步走近尸骨群,偌大的后山,植被繁茂,郁郁葱葱,却都是从这些尸骨上汲取的养分,她大致看看,一股不好的疑虑在心底乍起。
“要我做什么嘛?”魂小花探头问询。
苏月婳眸色深沉的环顾四周,看着尸骨胡乱掩埋的每个方位,“不用,这寻常人看不出,但瞒不住我,这是……百鬼养魂阵。”
取用数百命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按着东南西北,乾坤震巽的方位,再加上之前剿灭慧觉时发现的紫鳞冰骨刺鞭,这一宝物作为阵眼,就能布下这阴毒至极的百鬼养魂阵。
“这种术法,早就失传了,也被禁用了啊,怎么还会有人用呢?”魂小花感觉不解。
要知道,用这类阴毒至极的术法布阵,且不说那罕见的宝物就难寻,就算寻觅到了,也要坑害成百上千的人命。
这缺损阴德的勾当,即便活着能享尽荣华,死后也地府不容,堕下万劫不复,魂飞魄散都是最轻的。
还是凡和这种阵法有关的,哪怕只是知晓,秘而不报担心惹祸上身的人,都会受到地府严惩。
“有人用不算稀奇,但是……”苏月婳沉眸思忖,“慧觉生前煞费苦心布下这歹毒的阵法,是为了替谁滋养魂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