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晴有霜。
班主贡献出自己藏的酒捞到三两块兔肉。几个半大小子一人几筷子一锅兔肉野鸡没用一刻钟就造完锅底朝天。
班主好险把嘴巴噘出曾家院子去。饿死鬼投胎啊?有没有尊老尊长的?缺人管教的崽子……班主气不过,一把搂过酒罐子回自己屋里藏。
毛学旺拦着不让走,“老哥这你就不对了,这才哪里到哪儿?你这酒喝的真是不够味。今天喝好改天我拿两坛来,怎么样?”
班主一听,这我就愿意了。两坛酒,就两个人喝。一人一坛,那可不亏。“也得十年陈以上的啊!”
张问远眼神刀了蠢蠢欲动的老四和老六,对毛学旺喝酒装没看见。天条禁酒,毛学旺在外面跑路子,时不时的有探消息套近乎需要,走着场面。他懂规矩,从不喝多误事,所以张问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半大小子们得管好,不能让他们无法无天,免得后面管不住。
烟,酒,毒,妓,都犯天条禁令。男女情事更是天条大防。只有累积功劳,封王拜候之后才可以享用女人。功劳越大,王位越高,一下娶几十个老婆也是可以的。忠王在平江的府邸就是这么排场的。
天国也并不是所有人的天国。按照毛学旺的见识,可惜军师没有机会再施展抱负。天王和他的兄弟们也早就离心离德。
童子营是一片相对纯净的地方,这里才有天国所提倡的均平。至少童子营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训练和后勤,行军布防样样不落人后。
多好的少年人!毛学旺发誓要让他们好好的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丢弃掉天国梦吧,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他时常会劝说张问远。
“你忍心让他们为了幼天王赴死吗?他们难道就不该有自己的命?死后上天堂只有一条路?”
张问远悲从中来,默默垂泪,活像个女人。当初留在天京,必然和天京共存亡。死就死了,和兄弟们同生共死。国破身死,这是一个太平军战士的光荣!
军师劝他们各奔东西隐藏身份,保留天国香火。等真的逃出生天,人哪有不想苟且偷生?生亦何安,死亦何欢。想要舍生取义,连一个有价值的舞台都没有。
这些年看多了失散的、背叛的、脱逃的,种种不计其数。怪谁?兄弟们不畏生死争取到的均平最先被背叛,连年的战事摧毁江南富庶地方,打击了清妖同时也自伤深重。破碎的山河重新缝补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年两年的事。
恨只恨当年不能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老兄弟们北伐杀到妖京,把鞑子们逐出关外,学前朝成祖定鼎燕赵,天国才会真正开万世基业。
东王糊涂啊!
中年人的悲伤,职场不如意,老板犯错误直到干翻船。投资失败破产清算?醒醒吧要看有没有机会。造反这种事业要么成功,要么丧命。没有第三条路。
不如意的人没有借酒浇愁,还保留着底线。称心如意的人山吃海喝的,快意人生。什么底线?哪来的底线?请欣赏和赞美钞能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贼拉舒坦。
这不是,曾家院子隔壁那个自以为肝功能不错的周生贵喝酒过量,闹了个胃出血。小郎中学艺不精,差点把新贵周爷直接弄到天堂去。班主知道都发愣了,缩回来跨出门的一只脚。
喝酒喝到位!喝倒胃!我这把四十好几岁的骨头好好养着,说不准能赶上给太后祝寿,露个大脸。人生在世,那叫什么?喝他娘的。
关起门来,班主小酌一杯,听着院子里的老生开嗓,什么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呵呵都什么玩意。不吉利!
啧啧,丞相幸会!咱们哥俩梦里谈。
班主趴在桌子上口水滴答老长。梦里没遇到丞相,恼羞成怒不称心,于是醒过来就找小旦的麻烦,嫌弃他出工不出力,只知道捧漕运大人的臭脚。
“也不照应自己戏班的生意,让大人多找几家主顾。”
小旦菊花一紧,花容失色。哪次不是班主你舔着脸忙着把我推出去的?!我才不乐意见那个大!色!坯!
这世道,一言难尽。
小旦心里有气,过来和老大老二和老四这三个跟斗把式嘀咕命苦。跟斗把式三个人乱战,打斗乌鸡马眼的,你看我我看你,接着去院里折腾他们的杀人技。
张问远看累了,打了个哈欠给小旦出主意,“逃?”
小旦冷汗直冒,“可不敢。上一个逃的沉在江里了。”
张问远眉头一皱,满心不信。“就冲着班主这样的能黑心下手?”
“没死,喝饱了水拉上来。舌头戳了个洞。”
这就是这碗饭的难处了。师者再生父母,你跟着班主吃这饭就别想着自由。班主教你生旦,你学会生旦,就要一直给戏班生旦……你不生旦?瞧瞧那只不下蛋的母鸡,什么下场。
想走?可以!给钱,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前提是你得有。比如小旦得到恩客出场费外的赏银,攒个五十两一百两的,把自己给买走。买不起?榨干徒弟的青春和血汗,等你没用了,开始下一场买卖。
“人生如戏,入戏太深没关系,反正就是等着吃席。大多是吃别人的席,最后一场吃自己的席。如此而已。”小旦这个年纪都看的穿,张问远反而词穷了。
“这点出息。”
张问远没功夫操心别人的命运。我又不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求谁都不如求自己。这天下不公的事多了海去,哪管的过来。要说心烦也就一件事,天国兄弟们都去了哪里?
毛学旺许久没有来说话,张问远的头上都等到长出青苔。横竖都是等,趁着中午好太阳,迷瞪一回,养成午睡好习惯。
张问远的补钙行为班主表示很不齿。班主忍了。这厮那头盖骨上一条疤那么长,寸毛不长,谁知道是什么样式的刀劈的呢?那都不死!我吃熊心豹子胆招惹他。当初就没检查他的头皮,要不然打死也不能同意这几位爷进戏班!
怪我啊,以后招工都得全身摸一遍,不让摸的不给试用。
啧,拉的好胡琴弦子;啧啧,干活是把好手,说话还中听;啧啧啧……带的三个祖宗特么都是饭桶。
班主想想这位员工总体能力很强,可还是觉得心痛,想哭。哪像隔壁的周爷,带酒带肉还送生意上门。你们这几个都把我戏班子吃穷了!
班主有苦说不出,到专属客房倒腾自己那坛好酒。曹丞相说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饱受张问远关心的毛学旺打扮打扮,从船上出发走货郎挑子。最近他借着做小买卖的由头在乌程附近四处游荡。打听的所有消息拼凑起来就是一个字,终!
全剧终的终!
大圣被压五行山下那一集的“终”不太正经。因为大圣有长生道果,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咱们都知道大圣活着,只要活着,总有海枯石烂的一天,大圣还是那个大圣。
天国这次大劫正如同梁山“替天行道”的黄旗被砍倒。宋江把兄弟们全卖了,甚至毒死了李逵和自己。这个“终”虽也有未尽之意。梁山没了宋江卢俊义,大宋还有徽宗和高太尉。只要他们在,总会折腾出新的梁山。但天国一旦没了天京,天王和幼天王,再没有“太平天国”!
出走的翼王只是七魄中的一魄。一魄飞散,天国还能续命。回护幼天王、干王的乌程三十万太平军可说是天国最后的灵魂。灵魂全灭,天国不存!
太平军兄弟们弃乌程城撤离。八月聚二十万于宁国激战,匡王赖文鸿战死。
堵王黄文金在白牛桥中炮,伤重不治。太平军抵达淳安仅剩下三万。
太平军进退失据,慌乱之中在建口渡河遇伏,只剩下一万人顺利强渡。首王范汝增未渡河,率领余部辗转北上加入捻军。
九月,幼天王、干王抵达江西新城。侍王李世贤未能如期按计划在建昌、抚州接驾,转而南下五岭,往粤省而去。幼天王被清狗追至白水岭,在杨家牌被清狗席宝向部突袭,一网成擒。
十月,幼天王在南昌市曹被害。
太平天国再也无力翻起风浪。不管是李世贤,杨辅清,还是汪海洋之流,都是末流,总会走到末路。无枝可依!
全剧终。
天平天国这场轰轰烈烈的农民战争发端于广西金田起义,席卷半个中国,最终失败悲剧收场。
现在对这些噩耗还一无所知的张问远太阳下迷迷瞪瞪的,半梦半醒中突然听见自己的一声呼噜响,然后就惊醒了。
他四顾茫然,心脏莫名的失速跳动。心有所感,干涸的眼角止不住眼泪滑落,模糊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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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同时也丧失了机动性。从此以后太平军由攻势转变为守势。其后不管是向东向南进军,还是向西巩固,又或者固守天京,军事上攻守易边,左右支绌。
杨秀清放弃主力北伐,满足于天京权力场,渐渐沉溺于享乐和兄弟们内部倾轧,实在是天国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