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乐事,华灯竞处,人月圆时。
人多力量大。出发前三番两次关照童子营少年们注意红底黄字的旗幡。还是整齐的忘记了。
出发一个半时辰以后注意看换马场院?马车上哪知道时辰。看到路人喊一声,路人也不知道啊!
等到周添喊客串车把式的刘继中:“刘教头!换马的地方在后面,跑过头了!”
刘继中停下马车,回头眺望。他气也没用,所幸跑出去不远,才二里多地。
众人嘻嘻哈哈的不以为意。刘继中也是个爱热闹的,趁换马的时候让冯山和范云鹤驾车,和其他人在后面板车上天南海北胡吹大气。官道依着河路向西,方向正确,路也好走。不怕他们赶车走错路。
刘继中恶趣味上来:“周添第一个看到换马的旗幡,可以指定车上任何一人,在车上做任意可做之事。比如学狗叫,猪叫,画一个乌龟……”
这下这帮兔崽子来劲了。前面驾车的冯山、范云鹤觉得后面板车都快中间劈叉了。
果然都是一帮猢狲!
到望镇换了三次马匹。精力过剩的一群猢狲一路都人声鼎沸的。事实证明猴子学会说话是一件比较抓头的事情。
赣省来的五人已经彻底融入进松江的日常打工生涯。如今和其他伙伴们打成一片。原来都是兄弟,以后也是兄弟。
刘继中看着马车上一帮少年,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不太真实的幸福感。虽然虚无缥缈,却实实在在。
相聚时短,分别时长。一群快乐无忧的人哪怕只相聚一时,也是永生难忘的记忆。抱着这样强烈想法,刘继中坚持要求每年两府的兄弟们必相聚一次,哪怕只是短短一晚。若有来世?先顾着眼前要紧。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
一八七零年七月二十日,火炉金陵。
赤日炎炎,酷热难当。空气滚烫,视线所及似乎一切都在融化,蒸发或者升华。知了像不要命似的狂喊,搞的太阳犯下什么不可恕罪过似的,需要这样高声控诉。
没有太阳万事皆休。知了怕是发怒却弄错了对象。
绿树阴凉处鸟雀的身影轻灵闪躲扑棱,一闪而过。只有树枝微微抖动。
阳光炙烤,一道身影尽力缩小身体表面积,来到门上画着一只白鹅的门前。风吹到脸上把面皮都烤糊了,止不住洇出细密的汗水。他顾不上擦拭脸上的热汗,叩响大门。
不多时门开,董什么打开门让他进去。
来人跟着董什么直接进了他仍无家眷和家丁的屋里,急急到桌边拿起茶水壶往嘴里灌茶水。这个天气真是要命,在外面走一个时辰都可能脱水。灌饱茶水,他才说道:“我再打一桶井水来。”
指望董什么给他打水是不可能的。这家伙肚腩老大,弯腰都不容易。一个人生活诸多不便,亏他受得了。连个使唤人都不找,又不是没有银钱。真不知道这些肉怎么长来,又怎么保住的。
腹诽的尤三去院子里打来井水,往房中青砖地洒了一圈,有拘水洗面,舒服的长出一口气。“扇子,拿来。”没有打扇都不想说一句话。
董什么递给他一把细蒲扇,自己也拿了一把扇子扑扇。汗流满面的压低声音:“此次一共准备了三人。每一人都是死士。且让他们养精蓄锐,日夜轮换。就等出手时机!如能接近官轿,马亲自出来问询,则大事必成。”
尤三阴冷目光的扫过董什么的脸:“大人说了,必万无一失。”
董什么无奈说:“万无一失。”
尤三想了想问:“不若你再细细讲来,我这就回去回禀大人。”
董什么犹豫,他可不想与虎谋皮。为了免遭灭门,已经断了自己有关系的所有人联系。如果他害怕了离开,依照上峰的处理办法还是会灭门。按大人命令行事大不了自己丢性命,好过董家满门整整齐齐去天国。
“怎么,说不得?”
“知道的人越多越难办。不如交给董某。办成了,分些好处;办不成,也是天意。”
“办不成,大人根基动摇。最后上下一个都活不成。”尤三气炸了,连大人都有隐瞒?
董什么有自己坚持的理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容易多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无一失?”尤三滚动着眼珠,气势拔高。
董什么不带害怕的,制造局的门槛都踩烂了,什么铁炮铁枪没见过。他双手抱拳,郑重说道:“万无一失。”
尤三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渐渐的收起自己的锋芒。这董胖子胆子倒挺大,沉得住气。是个可以做事的。只是大人还不放心。少不得多敲打几句,费点口舌。
“我不是要你认为,是要你让我认为。”
董什么不动声色,脸上的肥肉抖了一抖。他只得喊了一声:“马大人!”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屋里不知怎么多了个人,寻常打扮也不起眼。魔术?障眼法?尤三的身手已经很高,对危险的警觉程度也异常灵敏,可是当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匕突兀的插向自己胸口时还是错神了。太快了!
晚了。
尤三就这么死了。也许这就也是那位大人想要实验的一次结果。但是董什么很不高兴,手里原先的三张底牌不得不减为两人。
杀尤三的这人锐气已消,气势散去了。不再适合担任刺杀任务。
董什么想了想,亲自去制造局请罪。让大人想办法把尤三的尸体处理掉吧,董胖子已经不想再分心这些烦人事。
过五日就是礼拜日,要做一次弥撒。西历的历法和朝廷的不同。农时依照历法,不能相悖。千百年来有章可循。岂能因为洋人用西历,就按照洋人的历法?!你们说你们的,我们管自己的。洋人再敢来逞凶需用制造局之铁炮还以颜色。
董什么恨不恨朝廷旁人也弄不清楚,他恨洋人倒是心口如一,立场明确的。
面见制造局大人,董什么表明来意:“请大人赎罪,为使尤营头知晓小人确已做好万无一失之应对,今日于家中一试。尤营头不幸殒命,请大人遣人收尾。”
大人猛的砸了景德镇团龙茶杯,还拍了案头一巴掌。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人命,那就只能认了。
大人眯起眼睛,危险的盯着董胖子问:“这就是你们说的万无一失?”
“正是。”
“好好好,好的很。果然万无一失。不得不信,不得不信哪!”大人气疯了,可是毫无办法。怪谁呢?自己想知道计划能不能保证成功,派尤三去逼问项目负责人。最后尤三用自己的命试了一试可信度。所以要怪我喽?
大热天的,出了好几身汗。董什么颠着自己的大肚腩出了制造局。今天馋羊肉怎么办?
大夏天吃羊肉,够疯狂。
董胖子想到就要去做。他不顾天热,费劲骑上自家的骡子。
上一匹健驴被手下相中,冬天做了驴肉火烧。这一匹骡子弄过来挺顺利,没花多久就被压服了,让它上哪里就上哪里。哪像驴子脾气,犟的驴似的。
骡子被太阳烤的眼晕,一路转圈才到那家羊市边的羊肉馆子。败兴啊,夏天羊肉馆关门的。为什么要关?开门做生意,只要有客来吃,干什么关门!
董胖子气得冒烟,用鞭子抽门抽了好十几下,又出了一声汗。把自家的坐骑耷拉的长耳朵都给鞭子声音给拎直起来。
这恶主人!谁大热天吃羊肉。赶紧给些新鲜草料!骡子也会脱水,也会饿!
董胖子嘴里一路骂骂咧咧回到东门住处。他买了只盐水鸭,几斤花生,下酒菜随便买了两个回家。家里还养着两个杀手呢!不出意外,马大人必死于其中一人之手。
接下这个差事,董胖子就知道自己身世暴露了。在制造局董胖子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会办事。身份曝光,没有被清算,自己只是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而已。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好。想通就今天吃明天喝,人生可得潇洒快意。
因朝廷见疑,猜忌攻破天京的功臣。清廷授意两江总督暗中搜集证物,查办太平天国天王府珍宝去向。董胖子的上峰也是利益相关人,因此恶念丛生,阴谋刺杀前来调查的大员。
哪怕你位极人臣又怎样?我拿进腰包的东西难道还要承认:当初是我私自昧下来的?!当务之急要中断朝廷试探,砍断伸出来的爪牙。
七月二十六日,总督马新贻前往总督署右边校场阅兵。校场与督署之间有一条箭道相连。阅兵结束,总督步行从箭道回督署,随从们跟在他的后面。途中突然有人跪在道旁,请求总督给与资助。总督发现是他同乡的一个武生,便说道:“已经资助两次,怎么又来了?”
此时,箭道右又有人大呼伸冤,总督、从人还来不及询问,此人已一下子窜到总督身边。
他左手抓住总督的衣服,右手所持手匕刺进其胸膛。
总督声音弱弱的: “我已被刺,速拿凶手”,便再发不出声。
刺客见大事已成也不逃走。他大声喝道:“我张文祥也,刺马独我为之,无与他人事。今我愿已遂,我决不逃。”
总督的护卫们猝不及防,乱成一团。
布政使梅启照闻讯后马上赶到现场,反复喊: “捉拿凶手!捉拿凶手!”
江宁将军魁玉听说噩耗,来不及换便服,一路小跑赶到现场。他指挥将凶手张文祥押到官府审问。在府堂上,魁玉呵斥张文祥。
张文祥满不在乎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为天下人除一恶贼!”
他的身后,刺马案震惊天下。
张文祥咬紧牙关不愿再开口。捻军失败也罢,南田海盗也罢,洪秀全珍宝也罢……全无干系。对于张文祥来说,杀死马新贻的时候人生已经圆满。至于生命的价值?一命换一命。自己的贱命换得两江总督一条富贵命,何其值得!
若有来生……有来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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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贻遇刺身亡时任两江总督。官声极佳,业绩突出,颇受民众拥戴。他在浙抚任内剿灭南田海盗,杀了不少张汶祥的同党;二是张汶祥因妻子为吴炳燮所占,曾向马新贻拦舆喊控,而马新贻未准审理;三是张汶祥本赖“小押”(盘剥重利的私设典押铺)为生,而马新贻出示禁止,使他生活无以为继。有此三恨,故在海盗龙启沄等人“夸张汶祥素讲朋友义气,可以为众人报仇,并可泄自己忿恨” 的激诱下,遂决意行刺。这是官方认可的定谳(今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本文中穿插了几种因素,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