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东同一众伴当返回府邸,府邸很是宽阔,毕竟是指挥使的官邸,林东却不是很喜欢这种北方的院落,灰色的青砖红色的门窗,让人心绪不很畅快。
这是一个五进三重的院落,林东住在最后一进,房子有正房三间,还有左右厢房,院中有一个小型的演武场,打马飞驰是不用想了,不过步队包括弓弩的操练都可以在此进行。
张鼓声、杜立、汪全等十余名伴当正在演武场练习对练,来到明末乱世,预计到可能遇到的困难、艰险,林东不但自家苦练不辍,他身边的一众伴当也被他逼上梁山。
经过多半年的苦练,一众人等个人武力大涨,黄汉、张鼓声的箭术超群,五十步的移动靶可十中八九,其中余大宝个人武力最盛,一米九的身高,膀大腰圆,挥动起三十余斤的铁棒,等闲数十人近不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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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一行人方一进入院落,张鼓声等人急忙施礼,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免了。”林东除下纱冠,“今日操练的如何。”这些伴当只要不是随扈当值就要在此操练。
“秉大人,我等还有一炷香的时辰操练完毕,只是方才杜立大腿抽了一回。”张鼓声拱手回道,言语言简意赅。杜立脸皮涨红,低下了头。
林东不以为意,杜立确是自身身体的原因,耐力不足,气力不够,就不是能上战阵的料子,不过杜立谨慎坚韧,林东对于杜立另有任用。
“好了,杜立体力不足,可算特例。”林东一摆手,全不在意,杜立感激的抬头挺胸,“诸位,战阵中个人勇武只占半数,上番操练已是证实了,余大宝可说你等十余人游斗不过,但是排成军阵可杀伤于他,可知战阵之威力。望你等勤加操练,善为利用。”众伴当躬身施礼回应。
林东拿起兵器架上的自家大枪,枪一入手,林东即刻挥动起来,林东枪术、刀法学自李虎、赵达,没有花架子,就是军中搏杀之术,简洁、迅快,只是林东力大,将三十余斤重的铁枪挥舞的风雨不透,寒光闪烁,气势逼人。练完铁枪,林东又将大刀挥动一番,又开弓三十次,方结束了此番操练。
两石半的硬弓空拉三十次,林东微微出汗,一旁的丫鬟王悦、娟儿奉上湿巾和凉茶。吃过晚饭,李管家过来通禀,林海召见。
林东早已笃定老爹要召见自家,毕竟白天当着一众人等,有些话不好讲,晚上定会长谈一番。
林东急忙拾掇一番,随着李管家前往中进,同门口的李虎、赵达寒暄后,入得室内。只见林海手端茶碗正在沉思。
“父亲万安。”林东施礼道。“东儿来了,坐。”林海含笑捻须,对于自家儿子这多半年来所为,他是深感满意,以往鲁莽的小子不见了,如今可算是有勇有谋。
“东儿,此番出征略显紧迫,为父本不愿你小小年纪就上沙场,然为父双腿刺痛日烈,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时不我待啊。”林海惆怅的拍拍双腿,“军将不能上沙场,还家的日子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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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吾不甘。”林海重重的放下茶碗,起来来回踱步,“吾有两不甘,一者,你叔叔战没于辽东,你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生生痛死,吾为人子,为人兄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二者,一旦吾荣休,你还未居上,家中无有功名,不出数年万亩田产将要星散。”
林海定下身来,看着林东,“东儿,你可明了。”报仇?有这个可能吗,十数年后,建奴大军南下,家族可能飞灰湮灭,赵烈略一沉吟,“父亲大人,我恐父亲期望落空。”
林海一鄂,他并没有发怒,眼睛一眯,“讲。”
“父亲大人,两汉存世多少载,唐宋存世多少载。”林东自思如果直接说金兵南下,定鼎中原,恐怕林海认为其胡言乱语,只好婉转一番。
“嗯。”林海虽说是武将,不过还粗识文墨,一时沉吟,“东儿,这与我家何干。”“父亲大人,干系甚大。”林东也起身踱步,“最长者大唐,二百八十余载,各朝初建,追亡逐北,平定海内,后期或亡于内乱或是灭于外族,何也?”
“何也?”林海不知不觉随着赵烈的节奏问道。
“历朝初建,大多经历长期战乱,土地荒芜,百姓十不存一,百废待兴,新朝必赋予田亩,轻徭薄赋,待百姓休养生息,国祚大兴,而后威加四夷。中后期皇室、外戚、勋贵、官吏、仕绅不断兼并土地,国之田亩占据十之七八,然其缴纳的田赋几尽于无,而占一国九成丁口的平民以其两成的田亩赋税供养举国之众,渐贫弱否。”
林东接着道:“父亲大人,我朝如今立国二百五十余载……”林海伸手制止了林东,定定的看着自家二儿,半晌道:“赵达。”
“见过大帅。”赵达进入室内拱手道。“速去相招李先生,就说本将有事相询。”林海吩咐道。
“遵命。”赵达转身离去。林海来回踱步,时紧时慢,眉目紧锁,不时自言自语,眼光不时掠过,林东目光直视,表情坚定。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四十有余,儒雅的李明峪走了进来,合起折扇一揖,“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招属下前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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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勿怪,东儿今日有一说辞,待先生为本将参详。”林海客气的还了一礼。
“哦,二公子有何高见。”李明峪徐徐挥动折扇笑道。呃,这个二字真是让人蛋疼,林东苦笑着将方才所言详述一番。
“公子所言可是何处听来。”李明峪有些迟疑,林东虽是勇武,不过此番不应是其所言,难道是听闻来的。
“李先生,我所言出于自身,出于书房史书,出于李先生、王先生。出于我之详研。”林东恭敬答道,李明峪可谓其一位恩师。
李明峪折扇一抖,复又展开,看着林东,嘴角含笑,“公子多智,大人可喜可贺,然,吾观我朝盘定,未有末世之相,不知公子然否。”林东也是含笑以对,不过魁梧的身躯,稍显稚嫩的面目,沉稳的微笑汇集到一处说不出的怪异。
林东笑而不答,却是看向林海。指挥使大人霸气的一摆手,“小兔崽子,李先生不是外人,尽可直言。”
“是,父亲大人。”林东不疾不徐道:“我意历朝历代由盛转衰因由有二,一者赋税不断减少,甚至入不敷出,无力安靖四方,二者,或内有饥民铤而走险或是有强敌窥视于外,而朝廷却不自知,如唐之安史之乱,如宋之靖康,南宋之联蒙攻金,如今日之辽东建奴……”林东一一点到,林海、李明峪当然晓得林东所言。
室内一时只有李明峪扇子的声音,半晌,“据京中户部同年讲,自张居正公后,年赋未降,而拖欠日甚,也可说是年入日降,不过,今年,我朝还算康泰。”李明峪不疾不徐的言道,他捻须看着林东,考较的意味极浓。
这只不过是黑暗来临前最后的光亮,只有林东晓得内忧外患的人间惨祸就要来临,而他只有辨明这场,才能得到家族的支持,从而可以奋力一搏,否则,前途堪忧。
“父亲大人,李先生。”林东正容道:“我大明人均田亩不过六七亩,去除仕绅侵占田亩,小民人均六亩田已是不差,按户均五口之家,三十亩田计,大明北方一年一熟,均产不足一石,三十亩产量二十石出头,冬麦过后,再种些杂粮,还有不足十石,合计不足三十石,五口口粮十石,余下不足二十石粮,折银不足十两而已,田赋、丁税、辽饷、练饷,还有地方摊派,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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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一拱手,“父亲大人,李先生,这是丰年,如遇灾年,百姓完税后只有举债才能度过灾荒,次年无结余,如再遇一灾年,或是卖儿卖女逃荒或是举家并入仕绅家中,再无活路者铤而走险如山为盗,为祸四方。而我大明北方几乎年年都有饥荒,不过是大小而已,以往官府还有赈济,安置灾民,如今辽事急迫,所费甚巨,内阁和朝廷只能加赋,不可减赋,安置救济灾民更是无从谈起,长此以往,民户十不存三,财赋何来,年年如此,小的断言,不出数年,内有饥民作乱,外有强敌叩关,大明危矣。”
当,林海放下茶碗,疾走几步,“小儿妄言,兼并何以至斯,建奴也非祸心之患。”李明峪还是端坐摇扇不语。
“敢问父亲大人,前岁家中田亩几何,去岁家中田亩几何,今岁田亩……”林东这多半年的功夫不是白费的,向幕僚、管家请教,信息多多,前年家中田亩八千余亩,去岁万亩,今岁……
“这。”林海迟疑道,自家知自家事,林家田亩在夫人的打理下可算是增增日上,田亩日多,不过认了就是强林东之势。
“如孩儿掌家,也愿田亩愈来愈多,家族愈来愈兴盛,故此事绝不可逆,只会日烈。再说建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半耕半牧,四面皆敌,年年接战,人人敢战、善战,愿战,胜则抢掠丰厚,败则退避蛰伏,此全民皆兵,骑马游动善战之师,我大明只有处处布防,由此,建奴万人就能牵制大明数万兵力驻防,耗费无数,而建奴取大明辽东三四年,良田数百万亩,汉民百万尽归所有,城池数十座,金银数百万,十年生聚,今起,其势已成,必成大明大患,再有数年其实力大增,兵锋直指大明,大明为挡其入寇,直接布重兵于辽西,如此辽饷只可加不可减,百姓税赋日甚。”林东将双方的情势摊开来,大明确是危难重重。
“听闻老奴凶残,四处擅杀汉民,因此汉民尽皆南逃,如此不修内政,如何定鼎中原。”李明峪笑道,李明峪乃是进士出身,也外任过县令,对于治政有些心得,他当然不赞同。
林海也是颔首赞同,这般行事就是倒行逆施,如何成事。“李先生所言极是,此番正是我大明重整齐鼓的最佳时机,老奴昏聩,擅杀汉人,因此汉人尽皆逃亡,此乃自毁根基之举,然,值此良机,我朝却是阉党、东林攻讦不断,自相残杀,血腥不断,天子不问政事,坐看良机逝去,老奴年事已高,命不久矣,继任之人尽皆身经百战之人,非是内宫女子豢养之辈,为精兵强国必会重修内政善待汉民,如此数年,国势强盛可期。”林东预言道。
“烈儿你怎知即位之人不是隋炀帝之流。”林海没有在老奴事情上纠缠,努尔哈赤年近七旬,多年征战的伤患让其身体不适,这不是秘密。
“随老奴南征北战十余年,又从一众掌有兵权的兄弟争斗中完胜上位,岂是如隋炀帝般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误国误民之辈。”林东摇摇头,心道,皇太极那是比之努尔哈赤还要强悍的雄主。
如果说努尔哈赤大败明军建立金国,是其能力极限的话,皇太极却是将努尔哈赤留给他的内有汉民叛乱,各个兄弟怀有异心,外有大明、蒙古、朝鲜四处围困的乱摊子收拢起来,整饬内政,编练军伍,击败蒙古、朝鲜,不断入侵大明,让大明流血衰弱,最终双方强弱易位,从而为建奴入主中原打下基石。他的功勋足以让老奴从棺木中笑醒,余者多尔衮之流不过是站在其肩上适逢其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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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瞪大眼睛看着林东,又望向李明峪,李明峪则是头一番邹眉苦思,室内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