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被夜露沁得愈发甜腻，我摩挲着洒金笺边缘的锯齿。
松烟墨洇开的"；安"；字在烛火下泛着诡异青光，尾笔那个扭曲的勾，与当年萧皇后棺椁铭文上的"；癸"；字如出一辙。
"；取冰鉴来。"；我指尖划过纸面，玛瑙护甲在"；贰佰"；的墨迹上磕出轻响。
铜镜里映着翠儿捧着青瓷冰鉴的倒影，当冰雾裹着陈年墨香漫上来时，我终于看清纸笺夹层里若隐若现的暗纹——是半枚残缺的凤翼。
我心中一惊，这凤凰暗纹或许与宫廷中某种金饰制作相关，而金箔是制作金饰的重要材料，或许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更漏突然卡住，梁间幼燕发出尖锐的啼鸣。
我望着冰鉴里逐渐浮现的凤凰暗纹，心中思量着暗纹与金饰的关联，护甲重重划过案几上摊开的彤史："；去查尚宫局近三个月的金箔出入。"；
指尖的冷汗浸湿了袖口暗袋里的九龙玉佩，李悦今晨赐的玛瑙珠还在腰间发烫。
我心中对信笺之事存疑，烦闷之下，便想去御花园走走。
晨雾未散，梅嫔茜色裙摆扫过御花园的卵石小径。
我倚在望春亭的朱漆柱后，看她将缠着绷带的小腿浸在太液池中。
染着丹蔻的指尖掠过水面时，三条锦鲤突然翻起肚白。
"；梅姐姐好兴致。"；我笑着拨开垂柳，她腕间的金镶玉镯磕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暮色染红琉璃瓦时，翠儿捧着账册的手指在发抖。
尚宫局熔掉的十二两金箔，足够铸成三枚凤头钗。
我数着梅嫔宫里抬出去的药渣，突然想起陈太医说过，茜草染过的绷带遇朱砂会变成赭色。
梅雨时节的第一声惊雷炸响时，我撞开缀满蛛丝的偏殿木门。
梅嫔正将半幅百鸟朝凤图往炭盆里塞，金线绣的凤凰尾羽在火光里蜷曲成诡异的弧度。
"；妹妹连皇后规制的衣裳都穿得，倒管起我烧个绣品？"；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进画轴，空荡荡的凤首位置悬着的金针突然坠地，在青砖上磕出与那夜金步摇相同的声响。
我踩住滚到脚边的金针，袖中抖落的账册惊飞了梁间雏燕。
梅嫔发间的累丝金凤钗突然断裂，我心中一闪念，这金凤钗或许是用东珠金水的一部分制作的，或者两者都与某个更大的阴谋有关。
十二片尾羽在晨光里碎成金粉，"；三年前尚宫局熔了萧皇后凤冠上十八颗东珠，姐姐可知那些金水去了何处？"；
暴雨冲刷着梅嫔煞白的脸，她茜色裙摆下露出的绷带不知何时变成了赭色。
我捡起地上半焦的绣品，本该空悬的凤首位置，此刻分明印着半枚沾血的指印。
"；翠儿，送梅主子去冷香苑醒醒神。"；我望着廊下惊飞的灰雀，将染血的百鸟朝凤图收入袖中。
远处传来报更的云板声，惊得荷塘里锦鲤撞碎了满池灯影。
暮色四合时，我望着冰鉴里完整的凤凰暗纹，护甲轻轻刮开洒金笺的第二层夹页。
染着朱砂的"；癸卯"；二字在冰雾中扭曲成熟悉的面容，梁间突然传来幼燕坠地的哀鸣。
玛瑙珠贴着腰间的软肉发烫，我望着冰鉴里扭曲的"；癸卯"；二字，忽听得廊下传来错落的脚步声。
处理完梅嫔之事，我正坐在房中沉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鎏金兽首门环轻轻响了三下，李悦带着夜露的龙涎香裹住了我的后背。
"；怎么把护甲都掐断了？"；他温热的掌心覆住我渗血的手指，玉扳指划过我发颤的腕骨。
烛火将我们交叠的影子投在百鸟朝凤图上，那些残缺的凤凰羽翼在光影里诡异地舒展。
我望着他玄色常服上暗绣的龙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替我簪第一支玉簪时，也是这样用拇指摩挲我掌心的薄茧。
菱花镜里映出他垂首为我包扎伤口的模样，金冠垂下的流苏扫过我颈侧，惊起一片战栗。
"；皇上不问问梅嫔......"；
"；你眼底映着烛火的模样，"；他忽然抬眸轻笑，指尖沾了朱砂在我掌心画圈，"；比当年在御书房偷吃桂花糕时还要亮三分。"；
窗外惊雷乍起，我袖中染血的绣品却被他轻轻抽走。
他抚过凤凰暗纹的眼神倏然凌厉，转头吩咐小顺子时的语气却温柔得像在说情话："；把冷香苑西墙的凌霄花挪到梅嫔窗前，她最喜那抹橙红。"；
梅雨淅沥的清晨，梅嫔跪在青石砖上的膝盖已经浸出血色。
我示意翠儿掀开她茜色裙摆，染成赭色的绷带下赫然是三道爪痕——与那夜坠地的幼燕伤口如出一辙。
"；姐姐可认得这个？"；我将半枚凤头钗按在药渣堆里，金箔裹着的茜草汁突然腾起青烟。
梅嫔腕间的玉镯撞在地上碎成三截，露出内壁刻着的"；癸"；字。
我扶起她时，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深深掐进我手臂："；冷宫井底的青苔，会开出带金粉的花。"；她在我耳边呢喃的气息带着苦杏仁味，余光瞥见陈太医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
三日后，尚宫局的账册在梅雨里泡发了霉。
我抚摸着冰鉴里完整的凤凰暗纹，看梅嫔用金针挑开百鸟朝凤图的夹层。
陈年的丝帛下竟藏着半幅舆图，蜿蜒的墨迹在"；癸卯"；处突然断裂。
"；这是......"；翠儿惊呼被突如其来的撞钟声淹没。
梅嫔突然抢过炭盆里未燃尽的账册残页，在茶水里浸出个模糊的虎头纹样。
窗外灰雀惊飞时，她染血的指尖点在舆图某处："；娘娘可还记得，萧皇后棺椁里的十八颗东珠，原该有十九颗？"；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骤然密集，我望着冰鉴里逐渐晕开的朱砂，忽然发现那扭曲的"；癸卯"；竟与三年前先帝驾崩时，钦天监呈上的星象图惊人相似。
陈太医端来的安神汤在案几上泛着涟漪，倒影里梅嫔破碎的玉镯正拼成半枚虎符的形状。
更漏声咽的深夜，我摩挲着李悦留下的九龙玉佩。
冰鉴里凤凰暗纹不知何时缠上了龙须，尾羽处几点金粉闪烁如星子。
当梅雨第十七次漫过窗棂时，偏殿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有人打翻了装着金箔灰烬的陶罐，满地残渣里竟混着半片带牙印的银杏叶。
我望着梁间新结的蛛网，忽然想起萧皇后临终前攥着我手说的那句呓语。
彼时以为是"；凤凰泣血"；，此刻对着冰鉴里扭曲的暗纹，才惊觉或许是"；凤逢虎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