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日光下的老松柏斜垂。
松影笼罩中的陈平生持弓而立,衣袍染血,眼中却比平时多出许多疲惫和沉重。
姜离忍了一下,随即,按捺不住,还是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你……你没死!”
她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哽咽,“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陈平生嘴角微颤,“傻子,这世间,谁都会死。”
其实,他差点跟着众生去的,没去成而已,当然,他此刻真的明白一句话——
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痛苦。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却要继承他们的意志,去战斗。
不过,就在他这样想时,怀里的阿离狠狠道:“对,我也想好了,你死了,我会带着你的意志活下去。就像你还活着……”
陈平生一愣,忽然抬起头看天,或者,他们也还活着。
随后,都未多言。
此刻,他们都需要这片刻温暖,去抚平胸中翻涌的悲愤与杀意和种种情绪。
两人相拥无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姜离才松开手,低声道:“我带你去见父亲。”
陈平生起初轻轻“嗯”了一声,就要随她登上马车,又是拔高声调:“嗯??”
车内姜离含羞别开脸:“快上来!”
陈平生本来沉默的心情,一下被提起来,“这,我就这样去?”
姜离点头,“是的,这是父亲的意思,让你取弓后,见面。你不用担心……是否失了礼数。你到了就知道了!”
陈平生想了下,自己也没空儿女情长,去就去!
“好。”
说完后,他的目光落在斩月弓上,指尖轻抚那锁链纹路,似在思索什么。姜离看得出他心事重重,并未多问,也终于是静静翻开书卷,眼角余光却始终停在他身上……
直到马车停下时,姜离轻声道:“到了。我在外面等你。”
陈平生抬头看她,目光深邃:“我接下来要去边境斩妖。你……还会等吗?”
姜离抿唇,片刻后展颜一笑,语气坚定却温柔:“只要你会回来,我就等。若有机会,我或许还能去找你——不过,得等大哥回来才行。”
“大哥?”陈平生微怔,这是他头一次听她说起这个称呼。
姜离笑了笑,未多解释,只挥手示意他进去。
陈平生下车,抬头望向姜府巍峨的阁楼,心中感慨:虽来神都已久,他却从未踏足此处,一直住在姜家别院。
如今因弓而至,命运的齿轮似乎又转动了一圈。
阁楼之上,姜离之父——姜家长老姜无极,倚在雕花木椅上,手持青瓷茶盏,目光深邃如渊。
陈平生随着引路人走到阁楼上,眼看这位看似温润的俊美中年男子,不由得感叹,真真是女随父长。
无论是老丈人自带气势,还是姜阁老的大名稳如山岳,他的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可测的威严,不过,见陈平生踏入,他就放下茶盏,嘴角微扬,语气很友好道——
“你可能对我不太熟,但我对你可不陌生。我那宝贝女儿每次来,总不忘捎一件你名义下的礼物——吞天鼎、大妖丹、锦衣华服……三年都穿不完的架势,硬是把你塞满了我的库房。”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瞥了陈平生一眼:“说白了,她愣是把你这么个一穷二白的臭小子,包装成了挥金如土又勤奋修行的天骄。当然,你这块璞玉也的确有几分成色。所以,我也就顺水推舟,收了她这‘贿赂’。前阵子,她大哥对你出言不逊,我竟听着都替你觉得憋屈,干脆把他丢去仙门清修,耳根子落个清净。”
陈平生一愣,原来大哥是这么“没”得!
可他也忍不住挠头道:“我……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姜无极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随口聊聊罢了。”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神却渐渐沉下,继续道:“你近日经历不少,朝堂的权谋算计,阴险狡诈,想必都看透了几分。这些东西的确过分,可正如你在问心局里吼出的那句‘总要有牺牲’,你舍身无妨,但你可曾想过,你若倒下,谁的损失更大?”
“慢慢品品我的话,不急着开口。”他放下茶盏,见陈平生沉默,目光愈发深邃如刀:“朝堂纷争,挑拨离间,从未停过。可若有一人能横空出世,镇四方之乱,聚万众之心,那便是希望。我后来查过你,最欣赏你哪点?不阳奉阴违,表里如一,赤诚坦荡。更难得的是,你有掀桌的胆魄——这世上最稀缺的品质,你全占齐了。”
陈平生皱眉,低声道:“可如今真相隐匿太深,底层平民,甚至高官,都被蒙在鼓里。”
姜无极微微点头,语气淡然却透着冷意:“宁可他们不知。这不算误导,只是御民之术罢了。否则呢?让他们日夜惶恐,担忧人间覆灭?偷梁换柱固然可恨,但若无这些腌臜,又哪来的拨乱反正、维护正义?你不落井下石,不见风使舵,能坚守本心,哪怕天地只剩你一人,这世间便还有救。”
随即,他正色道:“只要不过分,姜家自会护你周全。”说罢,他随手推出一方天机阁的天字玉令牌,通体莹白,隐隐散发灵光,象征着姜氏一族的至高承诺。
陈平生却未急着伸手,沉默片刻,心中暗忖:这话似有笼络之意,让他别每每冲动送死。可如今,他背负残魂遗志,肩扛抗魔重任,哪能轻易依附他人?他抬头看向姜无极,沉声道:“这个,我还不能收。”
姜无极端茶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眯起眼,声音低沉:“小子,你可知自己在拒绝什么?”
“我知道。”陈平生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只是此后,我走我的道,不想让姜家兜底,更不想……连累你们。”
姜无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怒意转为大笑,拍案道:“好个臭小子!你想的倒简单!你和小女早就绑在一根绳上,你不要这令牌,外人照样认定你是我姜家的人。姜氏一族,躲都躲不掉!”
陈平生再度沉默,片刻后伸手拿过令牌,掂了掂,却又抬头问:“请问伯父,过分的界限是?”
“侠义为线。”姜无极目光如炬,字字铿锵,“为苍生谋福祉,为百姓鸣不平,便是界限。若为一己私利——譬如为私欲屠戮苍生,向天下挥刀——那便是过线。”
“绝不会。”陈平生摇头,顿了顿,嘴角微扬,补道:“不过我可能会吃酒不给钱,这也兜底?”
姜无极一怔,随即放声大笑,挥手道:“滚吧,臭小子!边境妖魔肆虐,别让姜离等太久!”这话似有深意,意味深长。
陈平生拱手,转身踏出阁楼。身后,姜无极笑声渐止,嘴角一扯,低声道:“看到了吧?我就说这小子迟早是我的人!见了皇帝都不拜礼,偏偏拜我!”
后侧阴影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身披龙袍,气势威严却带三分不屑:“那是朕没露面罢了!”
“拉倒吧!”姜无极嗤笑,“我可是他未来老丈人,谁能比我亲?”
“你敢说这个?”皇帝冷哼,“朕的离忧公主也不差!若不是看你我交情,刚才朕就不会把离忧叫走,让你在这得意!”
“你敢动我女婿试试!”姜无极瞪眼。
“威胁朕?”皇帝冷笑,“好!回头朕给他赐婚,再配两个美妾——不,两百个!”
“那老子就把边境军的火器扣了,看你拿什么打妖魔!”姜无极拍桌。
“行!你狠!”皇帝咬牙,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齐齐转向棋盘,杀气腾腾地开战。
……
阁楼外,日光西斜,暖橘色的光晕洒落,姜离倚在马车旁,见陈平生出来,手持一枚白玉令牌轻轻晃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娇羞,轻声道:“谈完了?”
“嗯。”陈平生点头,目光如刀锋般坚定,“接下来,我要离开一阵,去边境杀几个魔尊助兴。你若等我,便等我归来之时,携妖魔之血,‘亲自’送给老爷子。”
姜离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自家老爹又卖了她一把?不过无妨,她早认定陈平生此人,从初回神都时,便为他铺路至今。
她抿唇一笑,眼中星光闪烁:“那就说好了!我等着你名震天下,提着魔尊的脑袋回来送礼!”
她伸出手,作拉钩状。
陈平生低头看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笑,伸出手与她勾住。
指尖相触,二人眸光交汇,陈平生的喉结微动,到底别开脸,随后拿出书隐,“我摇几个人,哦,就是联系几个人一起去。”
他把书隐真当手机用了,姜离却在这时垫脚,在他侧脸落下一吻后直接走入姜家门。
陈平生愣了下,随后,按下心跳开始……邀人同去边境!
…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两位老夫已然杀红了眼。
姜无极一子落下,喝道:“管好你后宫那群莺莺燕燕,别让她们欺负我女婿!尤其是某个闲得慌的!”
皇帝冷哼,落子如雷:“八字还没一撇,朕回头赐婚,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你还敢提赐婚!看我以后不杀你八百回!”姜无极瞪眼。
“还敢威胁朕?好!朕再加妖姬五百,非把你女婿淹死在温柔乡!”皇帝不甘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