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穗穗捏着瓶身,心底很不是滋味。
看这对姐弟衣着打扮,至少在街头流浪半个月没洗过澡了,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仿若猪圈里爬出来的两只小猪。
怀中的弟弟裹在臭得发烂的破麻袋里,双目阖紧,泛紫的小唇微微发颤,全身肌肤被触目惊心的血痕覆盖,本就不大的脸颊像被怪物寄生般,硬生生长出另一张笑嘻嘻的脸来。
姐姐可怜兮兮地巴望着姜穗穗手里的药瓶,正是青葱韶华的年纪,张口却说自己无所谓生死。
可她手里的这些药,的的确确需要敢于牺牲的试验品主动站出来。
“事先申明,吃了我的药,便要在我安排的居所住着,我会派人日夜陪着你们,目的是观察服药后的身体状态。”
姐姐迟疑了一瞬,重重地点头。
“绿姝,在外面租个宅子,安排他们住下,留几个人守着,我每日都会去。”
绿姝隔着三丈远,依旧死死捏着鼻子,脸都憋红了也不肯松手,骂骂咧咧买了辆马车单独给他们坐。
“这车用完后,记得扔到城外烧干净,这匹马也杀了。”
绿姝再三叮嘱车夫,看着车上两个肮脏的身影,满脸厌恶。
安置好姐弟二人,姜穗穗启程去往江州知府薛筠的府邸,到时已经临近晌午。
薛筠把江州三大豪族的家主都请来了,围坐在圆桌边共进午膳。
魏老太爷满头华发,捋着雪白的胡须,慈祥地朝她颔首示意。
他身侧,魏兰璋顶着那张令人讨厌却格外硬朗俊逸的脸蛋,斜睨着眼珠子瞪她。
坐在中间的薛筠约莫四十岁上下,仪表堂堂,端正四方,眼神透着稳重而威严。见到姜穗穗,眼里没有半分轻蔑,更多是好奇和探究。
他右手边坐着一个身材略显臃肿,脸上堆满赘肉的中年男人,穿着颜色鲜艳但质感极为昂贵的衣料,应该是中医世家许家的家主许松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少年,皮肤白皙如玉,眉眼间透出浓郁的书卷气,一头乌发用简单的木簪束在头顶,青竹长衫平整洁净。
他举手投足不失优雅,看向姜穗穗的眼神却算不上友善。
“孩子,到这儿来,坐在兰璋身边吧。”魏老太爷主动招呼道。
姜穗穗看了眼魏兰璋,后者眼神明显心虚起来,上下乱瞟。她怀疑,魏家人还没来得及把两家退婚的事告诉老太爷。
她不想在薛家把事情闹得难堪,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唯一的空位上。
刚一坐下,魏兰璋就颇为嫌弃地扭过头去。
不过,他的凳子倒没往旁边移。
反倒是另一侧的青衣少年,很大幅度地挪动了椅子和碗筷,哐当一阵乱响后,跟姜穗穗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江州河。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青衣少年,眼神在说:我哪里得罪了你吗?我认识你吗?
青衣少年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莫名其妙。姜穗穗心想。
魏老太爷开口道,“姜家的计划老夫已和薛知府阐述了,他很看好,并表示官府会全力支持这一举措,帮忙动员全城百姓共同对抗疫病。此外,老夫连夜写信给远在京城的魏氏本家族人,相信不日便能得到皇室关注,将来争取到朝廷拨款也不在话下。”
薛筠点头道,“筹建隔离营地的事,官府会和魏家共同推进,如此一来,疫病定能被控制。不过……”他看向姜穗穗,“听说姜家老祖宗手上有一种药方,专门治疗笑面疫。我特意把许家家主请来了,许家世代行医,祖上出过太医院供职的大医官,不如请他们来验一验,倘若真是灵药,由我组织全城推广。”
姜穗穗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拿出最后一罐药给众人看。
魏老太爷和薛知府都是外行人,瞧也瞧不出名堂,这药直接落在许家手里。
许松龄将药反复举起放下,对着烛光和日光仔细琢磨,一会儿用银箸碾成细粉,一会儿又放进水里。
姜穗穗见他如此折腾,心疼不已。
她着急忙慌带回来的药通共就这么几瓶,救人都不够,这位胖大叔可别一个劲儿给她全嚯嚯完了呀。
半柱香后,许松龄抬起头,额头拧成川字,呼吸声沉重而急切。
“这药有问题。”
他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随后把药传给身旁的少年,示意他也参与探讨。
于是同样的步骤又在少年手中重复过了一遍。
少年也摇头,“此药用不得。”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魏老太爷不免担忧起来,魏兰璋则满脸写着“果不其然”的得意。
姜穗穗的心揪了一下,面上仍保持平静和镇定,“你手中的白色药片,是退热止痛的药,这个药的药效已经得到我家三姑娘亲自验证了。若还有其他问题,请许家主明示。”
“药效可能的确有,但此等烈性的药物,使用后必定后患无穷。”许松龄侧过头问少年,“慕容公子,您觉得呢?”
“我对此药的看法同许伯伯您一致。此等凶猛的药,也不知是哪个恶毒的人配制出来的,其心可诛。”青衣重重一拍案几,杯盏里的茶水洒了满桌。
薛筠面露迟疑,“许兄,这位是……?”
许松龄及时介绍道,“他就是陛下近年非常看重的天才神医慕容粟,年仅十五就以回春妙手名满北齐了。我和他有些交情,常相约讨论医术药理。”
他缓缓饮了一杯酒,叹道,“姜家人还是太自负了些,平日仗着自己有些小手段,竟发明出用药材做胭脂的手法,还声称能保养皮肤,这不纯属胡来吗?你们这点小学识,和真正的中医药理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说着,他轻笑着瞥了眼姜穗穗,“往日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们连治病都敢上手了,自欺欺人久了,真当自己是大夫了?你们怎么不把街上的胭脂铺子关了,直接改行开医馆?”
“许兄言重了吧。”魏老太爷不满地打断他。
魏兰璋却忍不住附和,“阿爷,我早说过了,姜家不靠谱!现如今您还帮着他们说话啊?非得等他们害死人了,您才愿意相信吗?”
魏老太爷横眉竖目地瞪了孙子一眼,想发火却又不方便,只能强压怒火。
姜穗穗沉思了半晌,掏出另一包药材,“这是我家三姑娘最初服用的药,据说是许家的大夫开给她的,和我的药相比,恐怕此药的药性更猛吧?”
慕容粟变了脸色。
“这是我开的药,有什么问题?”
“……原来是你啊。”
姜穗穗抿紧嘴唇,胸膛猛烈地起伏,“小神医,您知道您的药成功让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丑陋不堪的老太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