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晚上,抬头只见厚重的云层,偶有风吹过才会泄出一丝冷津津的光来。
用完晚饭,柳无依亦步亦趋地跟在澹台迦南身后,进了小书房。
两人熟练地各自落座,柳无依喝了口给她专门上的桂圆红枣甜汤。
柳无依喜欢这种甜滋滋的口感,还有些烫的甜汤顺着食管滑进胃袋,让一路走来的寒凉都散去了。
“我今日去巡察庄子,发现管事们都管的挺好的,大人上哪找的这么多可靠的人?”
澹台迦南正在写着什么,听见问话头也没抬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来找的我。”
“为何?”柳无依还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很是惊奇。
澹台迦南却没有答话,直到一页纸写完,他才搁笔,看向柳无依道:“人的名,树的影。”
柳无依一点就通:“您是说当一个人有了名声地位,就会引人来投效。”
“然。”澹台迦南眼尾轻挑,神情中带着明显的赞许。
“这个人以仁善出名,其从众多是仁善之人,若以狠厉或贪腐出名,其从众亦然。”
柳无依转了转眼珠,满脸的促狭:“那大人呢?”
澹台迦南反问道:“你说呢?”
“总之是让人不敢欺瞒糊弄的名声。”柳无依含糊道。
澹台迦南轻笑一声,算是放过了她。
柳无依见着澹台迦南那抹笑眼前一亮,跟着起身到了书桌旁。
澹台迦南抬眼看她,眼中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怎么?”
柳无依先是有些为难的样子,然后说:“我今日当着他同仁面前叫他小三。”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澹台迦南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又补充道:“那个何什么的锦衣卫大哥神情很是奇怪,我是不是让咱儿子在同仁面前丢人了呀?”
澹台迦南抬手抵在唇畔,压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
柳无依悄摸摸看了一会儿,才不满道:“大人,您笑什么?我和您正经说话呢。”
澹台迦南轻咳一声,收了笑:“他可能不会太在意,至于那些同仁,他们关系很好,不会怎样的。”
澹台迦南突然有了一种晚饭后,夫妻二人回到屋里关上门来,商量孩子问题的既视感。
怪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柳无依目光掠过他空空荡荡的桌面,撇了撇嘴,还是乖顺地出去了。
澹台迦南坐了一会儿,也跟着出了书房,门口候着的澹台三目光幽怨地看着他。
柳无依沐浴完滑进被子里,无声感叹着:澹台迦南那张脸笑起来真好看。
明知道他在搪塞人,柳无依都舍不得生气,可他脾气确实不太好。
想着想着,柳无依心绪起伏,越来越精神起来。
柳无依坐起身来,靠在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本心算册子认真翻了起来。
复杂的数算技巧,颇费精力,柳无依才翻了两页就忍不住想睡觉了。
这样快的入眠方式,是她新发现的。
隔日一大早,雪零零散散地飘落了下来,屋里的丫鬟们也换上了厚实的夹袄,柳无依窝在被中懒得挪动。
便让她们将剩余的账本搬过来,这屋里烧了的龙比书房暖和得多。
几人围坐在一堆一起看账,柳无依看得累了便小憩一会,或是做做针线。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三日。
午后醒来,柳无依在桌边喝着春华新学的甜汤,明明还是她喜欢的味道却甜不进心里了。
外面的雪自昨天白日起越下越大,晨间起来时院中的雪已经积到了小腿肚深,主院的小厮也被抽调过来铲雪。
柳无依想起天平山庄子里那些因为上一场雪变成孤儿的孩子们,心生忧虑,也不知道这一场雪落下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柳无依有心想问问澹台迦南城外的情况,可他已经连着两日没回府用饭了,前日他着人通知她就在韶光院用饭。
更叮嘱她尽量不要出屋活动。
柳无依想着澹台迦南应当是为了这场雪善后的事奔忙,迷迷糊糊睡着了。
细雪纷纷,三三两两的马车走在神武大道上,最前面一辆是澹台府的三驾马车,随着马车在午门前停稳。
澹台迦南走下车来,他今日一袭紫金蟒袍,纱帽玉带,手持一柄象牙笏板。
午门前的一众官员一静,随即纷纷向澹台迦南见礼。
澹台迦南点了点头,当先迈进点了宫灯的宫道中。
“督公大人,等等下官。”
澹台迦南回头便见锦衣卫指挥使将诚言跑上前来。
不等他见礼,澹台迦南问道:“盛京城周边县镇情况如何?”
将诚言长了张国字脸,粗眉大眼,一生腱子肉在官袍下鼓鼓囊囊的,标准的武人形象。
将诚言皱眉道:“不太好,据刘千户回报伤亡粗略估计有这个数。”他对着澹台迦南比了个六。
六千吗?确实比十年前的雪灾要严重,多出两千多人。
澹台迦南在心中思索着对策,就听将诚言又问。
“大人,此次朝会,恐会有人发难。”将诚言满脸的愁色。
“无须忧虑,你只需按计划上折子,让户部拨款就是。”
年节前最后一次大朝会,宣政殿门前已经到了好些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当朝内阁首辅宋太师,皇后的父亲,太子的亲外公。
澹台迦南客气地同他见礼。
宋太师捋了捋胡须,和蔼还礼道“澹台大人近来辛苦啊。”
“为陛下分忧乃为臣本分。”
“澹台大人此言极是。”何敬中提着衣摆走过来,当朝以蓄须为雅,他亦蓄了一层短须。
“只是不知澹台大人还能为陛下分忧多久。”
何敬中一身大红官袍,胸前补子上绣孔雀,为三品官员所有,他面容清瘦,身形单薄,一双眼却是锐利如鹰隼。
嘲讽完澹台迦南他躬身对着宋太师见礼,青竹一般的身形拜下,一举一动尽显儒雅。
澹台迦南冷笑一声,不欲看他那番惺惺作态,转身进了宣政殿。